02. Lhasa- Nyingchi
 
六点五十五,我在啃从深圳背过来的苹果。

出去走了一圈,店面都没开,没买到水。我昨晚估摸着会发生这样的事,却在床上赖赖唧唧不愿下楼。摄入的过多碳水化合物吸入过多的水分,整个肩背和手臂都呈现出浮肿的印子。真是美好的第一天。

同房间的来自武汉的姐姐给我倒了点开水。

冰冷的空气里有一股酥油的味道。单纯以空气带给我的感受而言,和冬日的新泽西清晨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我还是套着美国住妈简给我的灰色棉质硬石赌场帽衫。在“樱桃山”切里希尔商城买的卡西欧防震手表和印着鲍伯·鲁斯泡面卷发大脸的白色鸭舌帽,深圳海上世界地铁站附近一家中式工艺品店买的白色磨砂质感莲花纹路佛珠串,洛杉矶机场附近便利店买的黑色磨砂念珠手环,伯利兹普拉圣西亚买的墨绿色石质日月脸编织手环。马尔顿家隔壁的AE美洲鹰买的深灰工装牛仔裤,耐克黑色运动鞋,亚马逊送来的黑色袜子和40盎司金属木纹吸管保温杯,Etsy上买的手作木质手机壳,在纽约的墨镜店和克里斯一起买的MK深香槟色墨镜。

我把保温杯塞回了箱子里,换上黑色的塑料手摇运动水杯。用吸管的杯子装热水或到高海拔地区(起码在压强不同的地方,比如坐飞机时),水会通过吸管向上汩汩涌出,在将吸管拨出的一瞬间,水会像见到亲人一样喷涌而出,紧紧依偎在手心,然后在你手一抖眉头一蹙闷声嘀咕自己健忘的愚蠢时,缓缓流经大腿、放在地上的书包,甚至流至邻座的脚下。

早上先去上了一节藏语言的课,了解了藏语的渊源,还在木板上用竹笔蘸着用酱油和醋调成的“墨汁”写了几笔。学校的藏语言老师们也以为我是藏族。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写了几笔 真香 (literally)

然后去市场买了一些鱼,前往拉萨河放生。虽说是作为藏族文化以及藏传佛教传统的体验,却还是觉得若非要深究,真的是令人万分无奈的形式主义。佛教强调缘与业,尤其是小乘佛教强调个人的修行,但不得不说和群体与社会完全脱节的个人主义似乎除了给个人带来一定的心理安慰之外,作用微乎其微。可能也没有那么夸张,毕竟人作为社群动物,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周围的人们的,但若期望在大环境中做出什么实质的改变,还是得依靠更强劲或是更能广泛去影响的力量。群众运动也好,艺术作品也好,法律政策也好。
天很澄澈。虽然氧气稀薄,却有一种莫名广阔的感觉。阳光毫无阻拦的直射于山脊与稻田,树木与叶草,土堆与石砾。我们所停留的拉萨河的一角,沿岸有一小片干燥河滩,零零碎碎地立着几根像红树幼苗一样的植物。大家拖着垃圾袋,捡着散布于枯草和石砾中间、布满尘沙的塑料瓶和废弃衣物。我掏出gopro拍了一会儿。红树和垃圾捡拾-我不禁有些感伤。泰国布满各色旅行垃圾的黄白色沙滩,柬埔寨藏掖街角的生活废品,斐济被冲刷至海岸石缝中的废弃物。未曾想过生活垃圾在本应最纯净的自然,还能给人以一种“摩肩接踵”的印象。乌麻麻的,像是一股一股涌上海岸的伯利兹水草。总有扫不完的水草随着海浪的呼吸被推搡至岸边,像是无垠的海洋本身为了防止窒息,擤鼻涕一般想把这些黏腻缠绵的棕褐色植物排出体外,却因气力不够导致鼻涕就这么摇摇欲坠、依依不舍地在岸边推搡。
下午一点五十四。在加油站附近的服务站吃了午餐-在藏面和白粥中,我选择了水果。买了三个桃子,两个雪梨,几个橘子。在服务站外边走边啃着冰凉的桃子-是我最爱的温度。泛着淡粉色的桃肉清甜,脆中带着一丝韧性。我吃过的最棒的半熟芒果大致也是这样的口感。
去灵芝要大约七个小时。公路旁大致都是不知是稻田还是很高的草地,远处的干燥丘陵高耸,纵横交错地立着细细的银白色倒三角形发电塔,云团厚重的像泼墨一样在山尖留下大片阴影,随着山丘的脉络而蜿蜒。时不时有几簇矮小森林,黑色的牦牛悠闲地进行咀嚼,黄褐色的江水流过黄褐色的石堆。还有房屋矮小、屋顶或白或蓝或红、家家紧簇的藏族人家。
困了。我先睡一会儿。
三点零七,被领队叫醒“讲课”。过了一条很长的隧道,出来后满眼都是高耸蜿蜒的山,有几头牦牛立在陡峭的斜坡上。“牛羊才是这片草原上真正的主人。”领队说。“在这里我们要像牛羊一样生活。”
于是我们在一个废弃的休息站稍作停留,在房屋后方就地解决方便。远近的群山和近乎cliché 的蓝天白云怎么看都像Windows7系统的桌面。
不知道为什么,before you go这首歌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不去。是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被压在心底吗?有一丝轻微的呼吸困难。有意思,需要特意去深呼吸,感受生命流动的感觉。
领队在讲述西藏的历史。说实话,通过世界史课的洗礼,包括走访各地的博物馆,我对自己“对历史本身并没有太大兴趣”这件事情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了解了解就好,就像五花八门的哲学理论。去探索和认知已经存在的事物本身,于我而言就是乐趣所在。而需要我真正坐下来去钻研的,大概就是如何通过创作,像装盛神的礼物或是为神誊抄话语的器皿和信使,通过创作去表达我的守护神,存在本身神圣的一部分,祂想要表达的东西。为神服务是美学存在的最高体验。
真巧。领队在讲神话,“现代人现在写不出来的文体”。我并不认为神话是需要拥有广大信众的,那更多是为宗教服务的故事;除了体现当代社会文化环境,神话于我而言更多的体现的是一种信仰本身,它传递的是某种价值,某些当代人们认为宝贵的东西,某些为人处世、甚至与神交际(或是尝试触碰众神)的生活经验,而不是为了说服与吸收信众而生的、带有道德绑架的东西。非要咬文嚼字的话,现代人能写出类似的作品,但因为已经无法再被与古人相似的驱动力为灵感,毕竟世间一切可悲的(看似)如此浅薄、触手可得,别说去了解自然与非自然现象,大部分人甚至都早已被琐碎的高饱和娱乐垃圾喂的撑饱至大脑麻木短路,自然是无法写出类似的、囊括整个文化的”神话“。但我并不觉得体现个人信仰的浪漫幻想小说不能被称为神话。容格有自己建造的神话,圣经是基督徒的神话,希腊、北欧、巴比伦有自己的神话,我想做的不过也是写出自己所理解的存在本身,通过艺术加工的方式。
亦或许神话不过就是一群人的童话吧。这样就说的通了。
西藏的群山看上去不太浪漫。绿褐色的树丛从嶙峋石缝中挤出,像是一把把煮老了的西兰花。
六点二十五,还有约莫半个小时到灵芝。天窗开了,车里好不容易凉快了一些。整个下午闷热得像是暖气开得太大的美国东北部的冬天,干燥得也像是二月初的干冷纽约清晨。我硬生生因干渴而醒,好像那个冬天在克里斯位于中央公园旁的宿舍一样。
路过了一条叫泥洋曲的河。还蛮长的,一路在公路右侧奔腾,慢慢蜿蜒到左侧山脚。
七点四十八,在灵芝安顿下来了。大家打算出去吃松茸石锅鸡,我决定在房间里吃点水果。
八点二十四。和另外一位漂亮姐姐同房间,完全看不出来都快三十了,孩子都快五岁了欸。姐姐给了我两个自制的雪花酥,有一种柔软牛轧糖的质感。吃了两个小橘子,有够酸的。把中午买的水果洗了洗,没想到妈妈给我装的几个厨房小塑料袋真的有其用处。果真妈妈们就是不太一样么,姐姐也是,一进房间就开始烧水烫玻璃杯、烫马桶座圈,拖了两个大箱子,装满了水果、零食和各种药。
今天还算蛮轻松的,也不知道我之前在机场惊恐些什么。大家都很热情,也很互相照顾。
啊,希望水肿能消下去一些吧。
看会儿书去。荷尔德林和我理想中为艺术而存在的隋方韶究竟还能有多相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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