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夏,我都在青海旅行,横穿祁连腹地,翻越巴颜喀拉山,沿着黄河和澜沧江的支流蜿蜒而行。这趟漫漫长旅带给我的记忆,不仅仅是冻结于古老时光中的大山大河,更令我难以忘怀的,则是这片广袤荒野上自由奔跑的动物们。

 

 

澜沧江源:瑀瑀独行的中国狼

 

五月,澜沧江源头杂多县扎青乡的草场仍是瑟瑟枯黄,宽阔的江面上覆盖着冰雪,虽然砂石路边的铁丝围网说明这里已经是牧民的牧场,但是严寒的气息阻挡了游牧人家的转场,此时,还远未到牛羊成群的季节,天地间一片寂寥。

 

 

我们沿着江流逆向缓慢行驶,用双筒望远镜细细查看着周边的山坡,试图发现中国狼的踪迹。

 

“狼来了。”多么熟悉的故事。对每个中国人来说,狼几乎都是最具象又最陌生的动物。无论是童话故事中狡黠、邪恶、凶狠的角色,还是西部传奇里坚韧勇敢的图腾,狼都以不同的形象穿梭在人们的想象中。然而,因为建国后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以及盗猎的兴起,让狼的种群急剧消减,即使在偏远的山林乡村,也是一狼难寻,狼,已经成了一种传说。

 

高山兀鹫

 

青藏高原上的狼或许是幸运的,虽然也遭遇过猎杀,但广袤的栖息地给予了它们繁衍生息的可能。来到人迹罕至的澜沧江源头,我们想看到狼的愿望再次被激发起来。

 

 

这次,幸运女神真的眷顾了我,虽然双筒望远镜搜索成空,但是就在车头的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瑀瑀独行的身影,开始我还以为是一条流浪的藏狗,但是看清了那下垂的大尾巴,内心立刻激动的确定:是狼!

 

这是一头体型健硕的独狼,身长约1.5米,尖尖的耳朵机警的竖立在头顶,一身灰棕色的毛发,脊背上略带几丝银白,尾巴尖上夹杂着棕黑色的绒毛,垂在两条健硕的后腿之间。这是一匹成年的中国狼,又名西藏狼、蒙古狼,是灰狼的一个亚种。

 

 

狼,是天生的独行侠,全年大部分时间都选择独处,只有冬天才会群居。这匹独狼,大概正在默默巡视着它的疆界,却与我们不期而遇了。狼并没有因为我们的靠近而选择狂奔,它维持着自己的节奏,轻盈的穿行在长草之间,每隔不久,就会停下脚步,扭头望向我们,那专注的眼神带着几分阴冷,又带着几分不屑,仿佛在说:“保持距离,否则危险!”

 

我们没有选择追逐靠近,只是默默的目送它的背影逐渐远去,遇见狼,再次刷新了我西部之旅的感受:除了探索群山的愉悦,哪怕只是和狼呆在同一个地方,都足以让周围的一切变得焕然一新:这说明,我正在置身于真正的荒野啊。

 

两湖:高原“帅哥”藏野驴

 

刚才还湛蓝湛蓝的天,不知突然从哪飘来大团的乌云,雪粒子噼噼啪啪的掉落下来,打得脸生疼。我正停车在藏族朋友家做客,忙捂住头往帐篷里跑,却被小姑娘西玛一把拉住,嘴里一边喊着“囧、囧”,一边拼命的让我往一个方向看,“囧是啥?”我好奇的透过白茫茫的雪花努力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沼泽地正奔跑过一群健硕的身影,原来,“囧”就是藏野驴的藏语名字。

 

 

虽然名字叫“囧”,但藏野驴在我心中却是青藏高原最为健美的动物了,也是在旅行中最容易见到的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无论是在冬格措那湖环湖,或是穿行于扎陵湖鄂陵湖的景区公路上,甚至在牧区藏房的门口,总有藏野驴的身影相依相伴。

 

 

藏野驴属于低危保护动物,曾因过牧、淘金、盗猎等人类活动的影响,种群数量不断下降。后来通过多年的保护行动,藏野驴数量逐渐恢复,目前已经达到了十万头。

 

外形极为神气俊朗的藏野驴,是所有野生驴中体型最大的一种,它们的体形和蹄子都较家驴为大,显得特别高壮,当地人常常把它们称为“野马”。

 

 

藏野驴并不太怕人,一些单独行动的驴往往距人几十米远也不躲开,小群的藏野驴则更为警惕,常常和人保持着500米左右的距离。很多时候,我喜欢把车悄悄停在路边,摇下窗户,远远的看他们自在的游荡、吃草,它们看起来如此惹人喜爱,干净、机警、强壮……它们又如此喜欢游移的生活,正如高原上古老的游牧民族。

 

 

寒风带走了手指的最后一丝温暖,河流和湖泊依然没有解冻,雪粒子打得帐篷噼啪作响,初春贫瘠的草原没有足够的食物,但它们早就适应了,在我们面前张扬着生命的活力。短短一个月的高原之旅,已经消耗了我过多的精力,恶劣的天气更是让我疲惫不堪,但野驴们却依然如此强悍,面对他们,我不得不承认生命个体的差异,青藏高原,人类是入侵者,这片土地,本来是属于它们的。

 

 

可可西里:不再神秘的藏羚羊

 

大名鼎鼎的藏羚羊也是我本次青海之旅中计划要见到的目标种。沿着青藏公路,从不冻泉向北进发,穿越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一路都有可能与这些神秘的高原精灵擦肩而过。

 

 

藏羚羊通常栖息于海拔3700-5500米的开阔生境,包括草原、草甸以及荒漠环境,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这些地方往往人迹罕至。而作为中等体型的羚羊,雄性藏羚羊的双角可长至70厘米,是非常有力的武器,除了狼和棕熊以外,它们在高原也几乎没有天敌。本可凭借这两点悠游自在的生活在自己家园的藏羚羊,最终却因为人类的盗猎而变得举世闻名,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过去的数十年间,藏羚羊被人类大量盗猎捕杀,以获取“羊绒”用于制作价格高昂的沙图什(shatoosh),这使得藏羚羊种群数量急剧下降。我国政府为了保护藏羚羊,将其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电影《可可西里》就是改编自藏羚羊保护先驱索南达杰的真实故事,可歌可泣,震撼人心。

 

幸好,随着近年来保护力度的不断提升,藏羚羊的种群数量也呈上升趋势。青藏铁路还为藏羚羊特意增设了迁徙廊道,在不冻泉站周边就有机会目睹藏羚羊群从青藏铁路下奔驰而过的和谐画面。

 

我试图快速爬上小土坡拍摄这难得一见的景象,但可可西里地区的氧气浓度实在低得可怜,背着长焦爬坡上坎,没走几步就已经头晕眼花。所以若没做好充分准备,千万别尝试着和这些羊儿赛跑,更别和自己较劲,远远的看着藏羚羊悠哉悠哉的穿过公路,不去追赶打扰它们,就是对这些高原生灵最好的守护了。

 

夏天的藏羚羊会换毛,雄性藏羚羊也会卸下“黑面具”与雌性藏羚羊一起换上沙棕色的夏毛,此时的它们虽然依然灵动可爱,却少了些冬毛的光滑与精致。

 

青海自驾游往往会选择在夏季,倘若你有幸见到这些“衣衫褴褛”的羊儿,也别诧异,慢慢对准镜头,调整焦距,留下一张照片,相信我,只要是大自然安排的邂逅,都很美。

 

附赠一张藏原羚

 

哈拉湖:睥睨天下的野牦牛

 

一夜露营结束,车队向哈拉湖方向继续进发,漫长的疏勒河古河道快要走到尽头,车轮下渐渐变成大片大片的冻土区。目前我们正在翻越祁连山的一角,虽然视野里暂时还感受不到坡度的抬升,但周围的积雪越来越多,提示着我们海拔在逐渐升高。

 

哈拉湖

 

远处的雪山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是车吗?又不太像。距离渐渐近了,庞然大物蓦然回首,肩胛高耸,利角弯弯,气势汹汹,引起了大家的惊叹:“啊!是野牦牛!”

 

 

客观地说,随着近年来法律法规对某些物种保护力度的加强,在青藏高原,一些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见到藏野驴、藏原羚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驾车穿越可可西里,著名的藏羚羊也频频出现在旅人的镜头中,但提起野牦牛,仍旧是稀罕物,虽然我们一直期盼此行能见到野牦牛,但是却没有想到,它真的会出现在我们眼前。

 

野牦牛是青藏高原特有的物种,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仅生活在青藏高原山区的高山苔原、草地和寒冷的沙漠地区,在我心里,野牦牛最能代表藏区的辽远、雄厚和粗糙。数百万年的演化,令野牦牛高度适应高原环境:为了从低质量的草食中获取营养,它们的胃瘤变得更大;为能在长期缺氧环境下纵情奔跑,它们胸腔变得宽阔、血氧能力极强;而多层毛发系统发达,则有利于降低日常热量损失、适应寒冷环境。成年雄性野牦牛肩高175厘米以上,体重大于800公斤。在自然界中,他们已经鲜有天敌。

 

 

在青藏高原,野牦牛是人们心中又敬又怕的动物,它是牧民口中的高原之神,传说中又有着非常狂暴的性格,据说独行的公牦牛是最危险的,无论多强的对手都敢挑战,五吨重的卡车都能顶翻。

 

不远处的野牦牛,确实有一种王者的威严,双角指天,长毛垂挂,粗壮的四肢宛若结实的立柱直插地面,一对厚重、宽阔、尖利的牛角,架在硕大的躯体上,威风凛凛,睥睨苍穹,张扬着一种粗犷的雄性之美,似乎只有这样的体格,这样的气势,才能与周边的群山峻岭相配。天为盖,地为庐,在天地之间自在游走,这自由高贵的生灵,令在荒野中艰难跋涉的渺小人类自惭形秽。

 

想起很久前读过的一首诗:“犄角扬起,一百头雄牛,一百九十九只犄角。一百头雄牛扬起一百九十九种威猛。”这样强而有力的美,只有高原荒野才能赋予,也只有走上高原荒野之后,才能真正领会。

 

野牦牛并没有向我们发动攻击,他只是高高翘起尾巴,向我们发出无声的警告,见我们没有异动,便慢慢的向落满雪的高山上走去,那是我们尚且无法染指的区域,高傲的公牛站在雪山的高处,默默的目送我们离开。

 

附赠一张斑头雁

(全文完)

————羚羊撰文于青海沱沱河海拔4560米长江水源地保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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