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漫長的路程,最大的考驗不是身體的勞累、天氣的無常,而是意念的逐漸瓦解。

奔赴

6月15日 仲巴縣-阿里普蘭縣-塔爾欽鎮 335公里

相比前一天,今天336公里的車程簡直太友好了。一路罕見人跡,天空像鏡面浮在山丘之上。車窗外的風景隨風掠過,每一幀都是壁紙。從仲巴縣到塔爾欽鎮,翻過海拔5211M的馬攸拉木山,第一站到達的是聖湖瑪旁雍錯。
 
瑪旁雍措和納木措、羊卓雍措並稱為西藏三大聖湖。在藏語中,瑪旁雍錯的意思是「永恆不敗的碧玉湖」,是世界上海拔最高、蓄水量第二大的天然淡水湖,湖面海拔4288米,也是中國湖水透明度最大的淡水湖。
觀賞瑪旁雍措最佳點是一個小山坡,站在這裡俯瞰開闊的湖面,遠處雪山皚皚,厚厚的雲朵低落天際,藍綠相錯的湖水,平靜幽深。
 
刻著六字真言的瑪尼石堆,圍繞在山坡上的佛塔邊。一隻完整的氂牛頭骨靜靜地臥在瑪尼石堆上。海德格爾說,如果能向死而生,承認並且直面死亡,就能擺脫對死亡的焦慮和生活的瑣碎。只有這樣,才能自由地做自己。在藏地,似乎更能理解這種向死而生的意義。
相傳瑪旁雍措是勝樂大尊賜與人間的甘露,玄奘法師在《大唐西域記》中也稱其為「西天瑤池」,湖水被形容像珍珠一樣,清爽甘甜,喝了以後能洗脫「百世罪孽」,總之是非常非常殊勝的一個湖。
 
不過,與瑪旁雍措一路之隔的拉昂措就沒這麼「好命」了。拉昂措是瑪旁雍措的姐妹湖,藏語中意為「有毒的黑湖」,俗稱「鬼湖」。與淡水的瑪旁雍措不同,拉昂措是個咸水湖,人畜皆不可飲用。
 
兩個湖最初本為一體,後來因為冰川融化後堆積的碎屑物質越來越多,再加上全球變暖,慢慢就在湖中部形成了一道山丘,將大湖一分為二。至於為什麼「鬼湖」的水是咸的,只能用神奇來解釋了。
 
據說「鬼湖」是無風三尺浪,本著求真的心態走到湖邊,果然浪濤洶湧,嚇得有深海幽閉症的我瑟瑟發抖……
看到瑪旁雍措和拉昂措還是很興奮的,當然,最激動的還是岡仁波齊峰出現在眼前的一刻,感謝天公作美。與岡仁波齊峰遙遙相對的是納木那尼峰,威哥告訴我們說,納木那尼峰是岡仁波齊峰的「老婆」,瑪旁雍措是兩個人之間的「小三」。
 
好吧,這麼狗血的故事,要仔細說一說……
 
相傳,喜馬拉雅山系和岡底斯山系是兩個很有名望的家族,納木那尼是喜馬拉雅山系中一位美麗出眾的女子。一天黃昏,納木那尼在草原上趕著放牧的羊群回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漸漸聽出這是唱給她的情歌,她不知不覺地朝著歌聲的方向走去,走到跟前一看,他就是岡仁波齊。
 
於是,兩人度過了一個美好甜蜜的夜晚。第二年,岡仁波齊帶著重禮到了喜馬拉雅家族求婚,迎娶納木那尼為妻,結為幸福的姻緣。
 
這樣過了不久,一年一度的賽馬節開始了。參加賽馬的有岡底斯山系、喜馬拉雅山系、崑崙山系、唐古拉山系數百名騎手。岡仁波齊以精湛的騎術奪得了桂冠,觀眾們一齊歡呼他的名字。就在他接受姑娘們獻來的鮮花時,突然被一個姑娘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睛迷住了,從此,他再也忘不了那雙眼睛,為她朝思暮想。
 
一天黃昏,岡仁波齊坐在湖邊因思念而傷感的時候,這個女子出現了,原來這個美麗妖嬈的女子叫瑪旁雍,她是特提斯海龍王的女兒,她因為厭倦海裡的生活,喜歡岡仁波齊魁梧英俊,對他施展了所有的魅力,後來他們常常在湖邊幽會。納木那尼始終對丈夫體貼入微,愛之深切、忠貞不二,剛開始她不在意丈夫的每晚外出,可是這段時間,她發現岡仁波齊鬱鬱寡歡,臉色很難看。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去尋找一隻丟失的羊來到湖邊,發現岡仁波齊正和一位陌生的女子相擁相抱。剛開始,她怎麼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實,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心如刀割。
 
納木那尼用自己的一片真心來感動他,可是岡仁波齊已無法控制住自己,納木那尼無法輓回丈夫的心,但對他的愛戀絲毫也沒有減少,在極其痛苦中產生了這樣的信念:出走,回到娘家去,回到喜馬拉雅山系的大家族中去。可是要通過巴嘎爾大草原必須在夜間,如果到了黎明還沒有走出大草原,黎明神會施用點穴法,收去她的靈魂,使她變成一座山,還原成本來的樣子。
 
就在她在巴嘎爾大草原上一步一回頭,淚如泉湧,戀戀不捨時,天色漸亮。納木那尼只覺四肢僵硬不能動彈,胸脯開始被冰雪包圍,全身都變成了石頭凝固了,她又還原成了白雪覆蓋的山峰,孤零零地屹立在天地之間,人們為紀念她,就把此山取名為納木那尼峰。
 
岡仁波齊清早發現妻子不在身邊,尋找納木那尼時也被定化成了山形。與納木那尼峰隔著巴嘎爾大草原遙遙相望,像是在召喚自己的妻子,又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悔恨。瑪旁雍也沒有逃脫厄運,變成了一個湖泊,即瑪旁雍錯。她就在納木那尼峰和岡仁波齊大雪山之間,她很想把岡仁波齊峰的目光吸引過來,但醒悟過來的岡仁波齊不再理會她,只是目不轉睛、聚精會神地目視著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出走、離他而去的納木那尼峰。
 
所以,王子與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話是不存在的,珍惜身邊人吧……
 
傍晚抵達塔爾欽鎮,進鎮之前需要先去到遊客中心購買岡仁波齊的門票。塔爾欽鎮住宿方便,條件都一般,大部分旅店可以洗熱水澡(考慮到海拔高、易受寒,建議轉完山後再沐浴)。
 
晚餐在鎮子里的一家川菜館解決,老闆夫妻開店多年,已經轉過N次山了,大概就是那種閒來無事就關店一天去轉轉山的節奏,實名羨慕。

转山

6月16日-17日 塔爾欽鎮-岡仁波齊-塔爾欽鎮 55公里

岡仁波齊,聳立在西藏阿里普蘭高原上的「大金字塔」,是世界上多個宗教公認的神山。根據《佛學小辭典》里的記載,岡仁波齊又名「須彌」,是一小世界界之中心也;前佛教時代的象雄雍仲本教時期,岡仁波齊被稱為「九重卍字山」,相傳有360位神靈居住在此。印度教認為岡仁波齊是濕婆的居所,為世界的中心;藏傳佛教認為,岡仁波齊是勝樂金剛的住所,代表著無量幸福。
 
總之,作為藏傳佛教、印度教、苯教共同認為的世界中心,每年都會吸引無數朝聖者前來岡仁波齊轉山。據說,朝聖者轉神山一圈,就可以洗盡一生的罪孽;轉山十圈,可以在五百輪回中免受下地獄之苦;轉一百零八圈,即可今世成佛。
 
拋開宗教意義,海拔6656米的岡仁波齊也是世界戶外探險者和登山徒步愛好者的神往之地,世界上至今仍未被人類征服的三座海拔6000米級神山,岡仁波齊就是其中一座。

我們早上6點從旅店出發,整個塔爾欽鎮還籠罩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岡仁波齊轉山分外環和內環,我們選擇的是外環線路,全長55公里左右,分兩天轉完。威哥原本是想留在旅店等我們的,後來大概是想著「來都來了」,於是臨時決定跟我們一起。也幸虧有威哥陪伴我們,否則第二天後半程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從黎明前走到太陽升起,1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們才剛剛到達岡仁波齊轉山的起點!說實話,真挺累的,但能怎麼辦,自己選的路,當然哭著也要走完啊……路上遇到了一位磕大頭轉山的阿媽,比我們走路還輕鬆,很快就超過了我們。囧!藏民們轉山真的是又快樂又輕鬆,幫遊客背包的藏族小伙還開心地唱起了歌,沒忍住跟拍了一段,蠻有減負效果。

6月份已經逐漸進入轉山最舒服的季節,前半程的路上藏民支起的補給帳篷幾乎幾百米就有一個,主要售賣熱奶茶和泡面、火腿腸之類的小零食,走累了就鑽進一個帳篷歇歇腳、喝壺奶茶,再加上天空越來越晴,陽光的溫度正正好,節奏舒適的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在岡仁波齊轉山,而是在爬香山。
/ 海拔4887米的生日面

不過,到底還是低估了轉山的難度,也高估了自己的體力。等第一天走到卓瑪拉埡口附近,已經風雨飄搖、天黑黑,沒有提前預訂止熱寺住宿,卓瑪拉埡口下唯一的旅店也被一個來團建的公司包房了(來岡仁波齊團建我也是沒想到的,據說這隊人馬第二天因為高反嚴重,調了越野車原路都接下山了),我們隨便找了一個環境看起來還可以的帳篷落腳,老闆娘很年輕,聽不太懂漢語,只默默給我們拎了壺熱奶茶,就一直坐在靠近帳篷口的爐子邊念經。
 
這樣的帳篷,也就是不讓你露宿野外的級別,不過可能是剛進入轉山季的緣故,被子倒還蠻新蠻乾淨的,還算是比較幸運吧。入夜後外面的風雨聲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是雨點還是雹子打在帳篷上啪啪直響,連我這種睡眠一向很沉的人,也被驚醒了。耳邊隱約還傳來了念經聲,想來還是那位老闆娘,默默隨喜她的精進。
 
轉山季守在岡仁波齊,是藏民們為數不多的收入來源,每年也不過4、5年月的時間,他們的世界因為安靜而純粹,因為「無知」而踏實,也因為堅信而無畏。這樣的生活,或許貧困,或許無趣,或許孤獨,但能夠在這個已經非常喧囂、吵鬧的世界里,擁有這樣的心安,大概是很多城市人都曾經渴望過的吧,至少我想過。
 
迷迷糊糊睡到天微亮,爬起來鑽出帳篷,一抬頭就看到岡仁波齊主峰,那麼近那麼美,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幾分,招呼威哥和小夥伴一起拍拍拍,看著初升的日光一點點將峰頂的積雪照亮,腦子里只冒出一個字:值!

等拍完日出再出發已經過了7點,去往卓瑪拉埡口的路幾乎是長在亂石堆中,讓人不免想起魯迅先生那句著名的「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變成了路」。在翻過埡口之前都是上坡路,隨著海拔一點點升高,空氣稀薄清涼,呼吸和腳步也開始變得沉重。好在天氣給力,昨晚一夜狂風暴雨,天空像被洗刷乾淨的藍寶石,陽光刺眼卻溫暖,給身體持續輸入著能量。在高原,一定要珍惜這樣的陽光,過了埡口後的鬼天氣簡直能把人原地封印。
 
越到埡口,轉山的藏民就越多,不時給趕超上來的藏民讓路,讓我們步步為艱的轉山路,在藏民腳下如履平地,據說大多數藏民輕輕鬆松一天就能轉完50多公里的外圈,跟跑個馬拉松一樣,果然是天賦異稟。
路邊石堆上可以看到很多被人特意留下的物品,聽當地藏民說,這也是一種習俗,將逝去之人的遺物放在岡仁波齊峰下,祈求可以幫助亡靈洗盡一生罪孽,往生極樂。我轉山前也聽到一個說法,如果家人或朋友不能親自來轉山,只要帶上一件他們隨身衣物或用品,約等於他們也轉了。我信其有,於是將隨身攜帶的小熊仔也擺放在了路邊的石堆上。這個小熊仔曾經是我的精神之光,也令我墜入黑暗。我用一個極具儀式感的告別,讓自己接受遇到一個人是幸運的,離開一個人也是必然的。所有的學習和成長,都是為了在一場名為輪回的遊戲中,不再重復墮入惡趣。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只胖橘,繞著轉山隊伍鑽來鑽去,一點不怕生。看它輕盈的貓步,應該也是一隻沒有高反的轉山「老貓」了。在灰白色的冷山峭壁之間,比起它,我們這些人類,更像是誤闖進荒野的入侵者。而沒有人可以拒絕一隻主動靠近的貓,最終我還是沒忍不住,把胖橘抱在怀里狠狠rua了個夠。
這只胖橘好像是神派來治癒恐懼的精靈,越臨近埡口,腳下的路越陡峭,碎石不斷滑落。山路一側是懸崖,崖下尚未融化的冰湖,隱約可見湖水的綠,像一塊沒有被開鑿的玉石;遠處是一片巨大的冰川橫梗在光禿的山谷中間,蒼茫孤寂。有了胖橘短暫的陪伴,消散了些許對未知前路的不安全感。
 
翻埡口的路果然是越走越窄,最頂峰處只能一個人能過,我們互相攙扶著往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到達谷底回頭看,才發現下山的路幾乎接近90度,算是整個轉山行程中最危險的一段了。
第一次還是缺乏經歷,低估了翻過埡口後的路程長度和難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腳力,直接導致時間完全不夠用!高原多變的天氣,也著實給我們上了一課,從晴空萬里到大風冰雹,再加上翻過一個坡還有一個坡的「絕望」,對體力和意念都是極大的挑戰。我和小夥伴互相調侃著給彼此打氣,每遇到一個超過我們的藏民都要問一句:還有多遠?得到的回答幾乎都是:再翻幾個坡就到了。這漫長的路程,最大的考驗不是身體的勞累、天氣的無常,而是意念的逐漸瓦解。默念的經咒也開始變得散亂,越刻意去念,心越浮躁。
 
轉山最後十幾公里,我完全是在黑暗中前行。手電筒微弱的光,讓四周的黑暗顯得更加深沉,閃耀的星辰像頭皮屑一樣灑滿天際。我已經在累到崩潰的邊緣,對眼前的風景也無暇多欣賞,嘴上念觀音心咒的速度越來越快,就像腳下的步伐。塔爾欽鎮的燈火,看起來那麼近卻又似乎總是無法靠近。體力透力,意念來撐,現在回想,再給咬定願力不放棄的自己鼓個掌。
 
真的很感謝半路偶遇的兩位藏族小伙子,一路跟我聊天直到返回落宿的旅店。話說,這兩位藏族小伙子也是非常神奇,他們是在送貨的途中經過塔爾欽鎮,順便花一天時間轉個山,一開始還轉錯了方向(佛教順時針轉,苯教逆時針轉),沒想到進度居然跟我們一樣,再次膜拜藏民的腳力。
 
等回到塔爾欽鎮差不多已經臨近子夜十二點,本來想請兩位藏族小夥伴子吃個飯,畢竟如果不是為了陪我,他們7、8點就可以回到鎮子上。奈何實在太累了,當下只想趕緊回房間躺平,也是這一念之差,等我第二天起床準備邀請他們吃午飯的時候,發現他們停在旅店門口的車已經不見,好遺憾。
 
據提前搭車回旅店的小夥伴回憶,我回到房間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句話不說的樣子有點嚇人。哈哈哈哈哈,不是不想說話,真的是累得沒有力氣再開口了。洗完澡才緩過勁來,感覺兩條腿已經不屬於自己,躺倒秒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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