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根廷游记之贰 · 世界尽头的宁静与喧嚣 ···
南美的最南端是阿根廷的乌斯怀亚，北美的最北端是阿拉斯加的巴罗。暑假的尾巴，我险些登上了飞往阿拉斯加的飞机。再过不到一周，我就要到乌斯怀亚了。所有向南的道路在那里戛然而止，跨过德雷克海峡、波涛汹涌的西风带，就是南极。我曾想过一百种到那里的情形，却没有一种是像这样。河水倾泻而下，时光一去不返。几年前肯尼亚马赛马拉大草原上尘土飞扬的面包车里，讨论着遗愿清单。我仔细思考了很久，却并不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在我的遗愿清单上，除了那一句“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想做的事情还是要今天做”。——南美出发前的一条朋友圈（2018）
几乎从我会看地图时起，我就听说过乌斯怀亚——大陆最南、世界尽头、前往南极的必经之路，这座不大的城市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而声名远扬。规划此次南美之行时，乌斯怀亚也是作为“必去”的城市之一。
阿根廷狭长的领土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气候与地理环境。前一天还在伊瓜苏大瀑布的亚热带丛林之中大汗淋漓，仅仅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我们就来到了距离南极大陆仅仅数百公里的寒带地区。
下飞机，赶紧从旅行箱中翻出厚衣服穿上。乌斯怀亚的机场很小，从外观看像是一座放大版的小木屋，机场门口有当地的出租车司机在招揽生意。我们在乌斯怀亚的第一站是火地岛国家公园，从机场包车前往，包含司机和一路上的讲解，司机开价100美元。我们也没再过多砍价，上车出发。
在火地岛国家公园的第一站是世界尽头邮局，由一位老爷爷独自经营。虽然已经是“世界尽头”，但门外的地图上却声称这里是阿根廷地理上的南北中心点。当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地图声称南极半岛直至南极点的扇形部分全部属于阿根廷，而1961年的《南极条约》已经冻结了各国对南纬60度以南的领土主张。还有一点非常有趣，虽然1982年的马岛海战以阿根廷的战败告终，但在阿根廷所有的地图上，都会特意标注出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位置，并且用粗体写上“马尔维纳斯群岛属于阿根廷”。大概这种对争议领土表现出的国家荣誉感，在每个国家都存在吧。邮局中的老爷爷在这里工作多年，在墙上贴满了各个时期的照片与明信片。花上几块钱，便可以在护照上留下一枚“世界尽头邮局”的纪念印章。老爷爷的盖章动作干练标准，甚至显得有些夸张，充满了对自己身份的自豪。在护照上盖纪念章的行为不值得提倡，但我的护照上盖了不少各国景点的印章，也没有在海关遇到过什么麻烦。不知是因为近年来国人游客数量剧增，还是因为国家领导人刚刚对阿根廷进行过友好访问，邮局中的中国国旗与阿根廷国旗挂在一起，摆放在进门处显眼的位置。火地岛其实并不是一个小岛，而是巴塔哥尼亚最南部一个岛屿群的总称。1520年，麦哲伦航行至此时看见岛上的印第安人燃起了许多烟火，于是将该群岛命名为火地岛。我们前往的火地岛国家公园，就位于乌斯怀亚市区附近、与智利接壤的地方。
火地岛可以进行多种户外活动，山间可以露营、徒步、骑马、登山，雪山之巅冬季可以滑雪，拉帕塔亚湾则是皮划艇的好去处。拉帕塔亚湾是泛美公路（阿根廷三号公路）的起点，牌子上提示从这里驾车可以一路开到阿拉斯加。准确来说，泛美公路在巴拿马境内有中断，所以并没有一条完整的公路可以由南向北一路直达北冰洋。但人类也许对一路向北的公路旅行情有独钟，那我们也就暂且忽略这些不那么完美的细节吧。结束了火地岛的参观，时间才刚过午后。一天中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就在乌斯怀亚市区内闲逛。乌斯怀亚的城市格言是 Fin del Mundo 世界的尽头，这句话也被印在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件纪念品上都可以找到。前往南极的邮轮大多从乌斯怀亚的港口出发，也让这里成为了南极探险的大本营。12月正值南极旅游旺季的开始，乌斯怀亚也少了世界尽头的冷酷孤独，多了几分热闹。街上有很多售卖户外用品的商店，但其实前往南极用不着多么高级的装备：如今大部分人的南极之旅是乘坐豪华邮轮，船上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比一般的旅行要更加舒适。曾经，预算有限的旅人会在乌斯怀亚常住，等待游船公司最后时段的打折船票，但如今这种方式似乎不再流行了。HMS Justice 也称 Saint Christopher，搁浅在滩涂之上。它始建于美国，后来服役于英国皇家海军，二战后再次回到了美国。在1946年被卖为商用，最终搁浅在了乌斯怀亚的海滩上，经历也算得上传奇曲折。
小镇墙上的企鹅小队画像是有名的拍照地点，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到。
如果要说在乌斯怀亚吃什么，那就非帝王蟹莫属了。在乌斯怀亚，甚至整个巴塔哥尼亚的沿海地区，帝王蟹都是一道特色菜肴，但如果想吃到连壳带肉的完整帝王蟹却不容易。我们在乌斯怀亚的第一顿午餐就找错了地方，花销不菲，还只吃到了剥好的蟹肉，不说都不知道是帝王蟹。好在港口旁帮我们订船票的小伙告诉了我们正确的去处：要想吃完整的帝王蟹，在乌斯怀亚仅此一家，名曰 El Viejo Marino 老水手酒家。这家餐厅有专属的渔船，会出海打捞完整的帝王蟹，小伙还特意提醒我们一定要在开门前就早早去排队。我们不敢怠慢，在餐厅晚饭开门前半个多小时就前往排队。到餐厅门口，已经有几位游客在我们前面等待了，等到餐厅开门之时，所有空位瞬间被全部占满。餐厅面向大街的水缸里养满了生猛的鲜活帝王蟹，其中的两只马上就将成为我们的盘中餐。我们落座后立即下单，新鲜出炉的帝王蟹全店第二个上桌，立即聚焦了其他客人的目光。在他们望眼欲穿的目光中，我们把螃蟹大卸八块。转眼间，更多帝王蟹被端上餐桌，不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蟹肉扑鼻的鲜香与觥筹交错之声。帝王蟹按个数算钱，约合人民币150元一只，大小相差不大，我们三人点了两只，隔壁的小伙则一人消灭了一只。等我们酒足饭饱时，再看窗外，排队的人们已经转过了街角，只能在心中暗自庆幸早早来排队是英明的选择了。饱餐一顿后，我们出门沿着乌斯怀亚的海岸线步行回到酒店。好事接二连三，一道双彩虹挂上了天幕。
第二天清晨，我们乘船出海。乌斯怀亚出海有两种行程：灯塔、鸟岛和海狮岛距离较近，基本都有包含，企鹅岛则距离较远，船票会比普通行程稍贵，用时也更长。感兴趣还可以登上企鹅岛，与企鹅们近距离接触，但只有 Piratours 一家有登岛的资格，名额抢手，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预订一空。我们最终选择了乘船观赏企鹅岛的行程。鸟岛其实就是很多块被鸬鹚占领的礁石。到了鸬鹚产卵的季节，它们会在礁石上筑巢，产卵，哺育后代。
世界尽头灯塔是乌斯怀亚的象征，第一次听说它的名字是什么时候已经无从追忆了，只知道《春光乍泄》为它平添了几分忧伤的色彩：“听说那是世界的尽头，有个灯塔，失恋的人都喜欢去，说把不开心的东西留下”我去的那天倒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失恋”的状态，我却更喜欢另外一句：“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开心在外面走来走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个地方让他回去。”灯塔在身后远去，前方是开阔的海面。如果一直朝南航行，下一片出现在眼前的大陆便是南极了。不知旧日的探险者们在这里看着人类文明逐渐远去，眼前是无尽的未知，会作何感想。到达企鹅岛之前我们经过了位于智利的威廉姆斯港，这里相比乌斯怀亚更靠南。虽然更有资格被称为“世界尽头”，但威廉姆斯港人口过少，达不到“城市”的标准。为了吸引游客，威廉姆斯港别出心裁，把格言定为 Más allá del Fin del Mundo，英文是 Beyond the End of the World，意为比世界尽头更进一步。其实我并不那么喜欢“世界尽头”这个词：地球是圆的，宇宙是无限的，永无尽头，有尽头的是短浅的目光与狭隘的心胸。乌斯怀亚更南边有威廉姆斯港，威廉姆斯港更南边还有合恩角——那才是南美大陆真正的最南端。而路过合恩角一路向南，连南极点现在都有了人类永久驻扎的科考站。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普通人也能坐飞机前往南极点走上一遭，摸摸地球磁极、看看帝企鹅。探险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地球上绝大多数的土地早已被人类涉足。如果说旅行还有什么意义的话，那这种意义绝不在于发现未知，而在于探索自己。驶过灯塔，继续航行不到一小时，我们就来到了企鹅岛。游船会把船头搁浅在岸上，这样可以在不登岛的前提下最大限度接近企鹅们。岛上的大多数都是麦哲伦企鹅，偶尔会出现巴布亚企鹅和王企鹅，可惜我们当天没有看到它们的身影。
返航的路上，我要了一瓶冰镇啤酒，靠在舷窗边看着城市逐渐回到视线之中。当天下午，没来得及再饱餐一顿帝王蟹，我们乘飞机离开了乌斯怀亚。乌斯怀亚，迷人的宁静与喧嚣，还未离开我便知道我们终有一日还会相见。也许是踏上南极大陆之前，也许更早，也许更晚。但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