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在圣地亚哥的一间餐厅墙上看到的,左边聂鲁达、米斯特拉尔的照片颜色几乎要褪尽,右边照片上的这张面孔特别引人注目。

Llore si le parece , yo por mi parte me muero de la risa.
如果你愿意,就哭吧,就我而言,我快要笑死了。

—Nicanor Parra

见过本人的诗人北岛是这样形容的:“他个儿不高,帆布帽下的眼睛锐利如鹰;即使微笑,都有一种帝王的威严。”

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Roberto Bolaño)也是他的崇拜者与追随者:“勇者自会追随帕拉。”

Nicanor Parra(尼卡诺尔·帕拉)是我们在智利街头认识的又一位诗人。这是艺术家Jorge Campos(Pixel Art)致敬他而制作的马赛克壁画,这一篇中曾出现过的那幅聂鲁达的马赛克壁画也出自于同一位艺术家之手。
我们在圣米格尔露天博物馆(Museo a Cielo Abierto En San Miguel)见到的这幅壁画“Yo no soy el individuo(我并非一个人)”画的是老年的Nicanor Parra。 

Nicanor Parra(1914-2018),智利诗人、数学家、物理学家,拉丁美洲文学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反诗歌(Antipoesía)”的开创者,2011年获得西班牙语文学最负盛名的奖项米格尔·德·塞万提斯奖。

有关于Parra家族,在Nicanor Parra的妹妹,音乐家Violeta Parra的这一篇中曾提及。Nicanor Parra在上中学时父亲就去世了,作为家中长子,他是一众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小学毕业后仍继续上学的,他先后在智利大学、布朗大学、牛津大学学习数学、物理学、力学、宇宙学,在智利大学任教四十余年,开始是教理论物理,后来改为教文学。

“教物理是为了谋生,
但写诗是为了活着。”

Nicanor Parra是Parra家族的核心人物,他凭借奖学金上了高中,读大学之后开始接济弟弟妹妹们,帮助和引导他们读书。他资助Violeta Parra去师范学校上学,Violeta Parra曾在信中写到“sin Nicanor no hay Violeta Parra(没有Nicanor就没有Violeta Parra)”。

同为音乐家和民俗学家的弟弟Roberto Parra把Nicanor Parra位于圣地亚哥La Reina的家称为他们的“la Universidad Abierta de La Reina(La Reina开放大学)”,Violeta Parra在自杀的前一天来这里最后一次探望了哥哥。

1937年Nicanor Parra从智利大学毕业,出版了第一本诗集《Cancionero sin nombre(无名歌集)》,并借此获得圣地亚哥市政府颁发的城市诗歌奖,米斯特拉尔称他为“el futuro poeta de Chile(智利未来的诗人)”。

在牛津大学攻读宇宙学博士学位期间,牛顿和莎士比亚令Nicanor Parra感到了物理和诗歌这两股力量深深作用于他,反诗歌在这段时间开始酝酿。1954年四十岁的Nicanor Parra发表了他重要的作品《Poesía y antipoesía(诗歌与反诗歌)》。
Nicanor Parra的科学背景使之主张诗歌创作应当摈弃传统诗歌的繁复堆砌和矫揉造作,用简洁、直率、精准、荒诞的语言反映社会现实让诗歌不仅仅只是为知识分子等精英群体创作,要走出殿堂,走进真实的生活,接近不同文化水平的人,因此他的诗歌远离晦涩的隐喻,强调口语化,常常采用讽刺、戏谑的手法,带有黑色幽默的色彩。
半世纪以来,
诗歌就是天堂
专属不折不扣的傻瓜。
直到有一天,
我走进了诗的世界
并搭建起我的过山车。
如果你想,就去坐吧。
但如果你摔得头破血流
不要怪我。
这显然挑战了当时以聂鲁达等人为代表的拉丁美洲诗坛,这种新的诗歌形式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尽管在诗歌创作上存在分歧,但他与聂鲁达仍互相尊重对方的作品。聂鲁达曾问他想不想成为智利最好的诗人,Nicanor Parra回应说,不,我很满足于成为黑岛最好的诗人。Nicanor Parra在黑岛也有一所房子,这位反诗人一直计划将其建成一座反博物馆(Anti Museo),直到生前的最后几个月都还在完善它的细节。
1970年Nicanor Parra在华盛顿参加国际诗歌节时与十多位美国和外国诗人一起受邀访问白宫,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夫人Pat Nixon向大家赠书并合影。此事导致了严重的后果,古巴撤销了Nicanor Parra美洲之家文学奖评委的资格,他受到了智利官方媒体的批评,左翼知识分子与之决裂,甚至连学生也抵制上他的课。而在这之前,他同古巴和美国的关系都还不错。Nicanor Parra本想通过道歉消除影响,但最终还是决定保持诗人的独立性,拒绝政治极端化。

“我比无政府主义者更达达主义,

比社会民主主义者更无政府主义,
比斯大林主义者更社会民主主义。”
“我不是右派也不是左派,
我只是与一切决裂。”
Nicanor Parra也是智利人民心中永远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因为他曾数次被提名,而诺贝尔奖原则上只授予在世的人,所以Nicanor Parra的长寿也一再令智利人民寄予厚望,期盼他能成为智利的第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2019年Nicanor Parra去世一周年之际,我们在智利国家图书馆的“Sala Premios Nobel(诺贝尔奖室)”看到了有关他的一个纪念展览,展出了相关的书籍、手稿副本、杂志、照片和视听资料。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Nicanor Parra对视觉艺术产生了兴趣,他的诗歌创作走向视觉化,出现在卡片、壁画、拼贴、手工艺品和装置艺术等多种艺术形式中。
他从1967年开始创作一些实验性的短诗,这些短诗于1972年集结出版,名为《Artefactos(神器)》,这本独特的诗集由两百多张明信片组成,用短语、插图、笑话、拼贴、版画、涂鸦等表现形式描述了世界普遍存在的政治、环境、社会问题,这些极简的语言碎片令诗歌更接近于流行文化,在那个年代非常前卫。
在Nicanor Parra长达七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出版了20多本诗集,这是1969年出版的《Obra gruesa (大部头)》和1958年出版的《La cueca larga(悠长的奎卡)》。
1983年出版的《Coplas de Navidad(圣诞歌谣)》。

2014年Nicanor Parra度过了他的百岁生日,虽然他是家中长子,但也是最长寿的,弟弟妹妹们都一一先他而去。2018 年 1 月 23 日Nicanor Parra在圣地亚哥去世,享年 103 岁,智利政府为诗人举行了为期两天的全国性哀悼活动,时任智利总统Michelle Bachelet出席了悼念仪式和葬礼。遵照Nicanor Parra生前的意思,Parra家族的成员不顾教会的反对,坚持在教堂内演唱了他心爱的妹妹Violeta Parra创作的那首最著名的歌曲《Gracias a la vida(感谢生活)》。

并朗诵了他于1969年为自己写下的《Epitafio(墓志铭)》,诗人在这一年获得了智利国家文学奖。

我身材不高不低,
声音不粗不细,
我是一名小学教师
和一个女裁缝的长子;
尽管我偏爱上等饭食,
却生来疲弱无力;
面孔干瘪消瘦,
耳朵倒大得出奇;
脸盘儿方方正正,
眼睛几乎是一道缝隙;
黑人拳击手的鼻子
阿兹台克人偶像的嘴
——这一切
都沐浴在既嘲弄又不忠实的光里——
我并非聪明过人也不呆傻十足,
我还是我:醋和食油的混合体,
天使和魔鬼混杂在一起的东西。
(朱景冬 译)
最后一句的另一个译本:
我既不聪明也不愚蠢,
我是我:是油和醋的合体,
是一根天使和魔鬼同在的香肠。

Nicanor Parra的棺木上覆盖着的是母亲Clara Sandoval亲手缝制的拼布被,它会带领诗人重归母亲的怀抱。拼布被上方还有诗人著名的视觉诗作品中的一句话:

Voy & Vuelv
我走了,我还会回来。

棺木随后被运至Nicanor Parra位于Las Cruces小镇的家中埋葬。这座海边小镇不到三千居民,Nicanor Parra生命的最后二十多年一直低调地生活在这里,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从这里往北几公里便是聂鲁达的黑岛故居和墓地,往南几公里则是另一位智利杰出诗人Vicente Huidobro的故居和墓地,Nicanor Parra生前在露台上用望远镜就可以远眺故人,现在它们一起连成了一条诗歌的海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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