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布鲁克

——致我最柔软的远方

                   

 

    2019年8月26日,我在新疆,继续我的旅程和夏天。

 

    我们一行人在早晨从库尔勒市区出发,一路蜿蜒盘旋,车里一片人声鼎沸,大家都有嗑不完的家常,聊着数不尽的回忆。

 

    早年就定居在新疆的姨婆他们,因为家庭和事业,几乎没能够再回过到家乡四川。此次新疆之旅,亦是阔别已久。载着童年的欢乐与青春的遗憾,老一辈的他们在路途中讨论着两座城市的迥然,感叹着日新月异和物是人非,我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讲述往事,听大姨和小姨在这座城市所经历的酸甜苦辣。他们每一个人的眼角都泛着晶莹的泪花,好似天空与海洋的倒影,所有心事都遥不可及。姨婆和外婆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她拉着外婆的手,认真地听完外婆从老家带来的奇闻异事,然后她像孩童一样天真烂漫地笑着,姨婆臃肿慈祥的脸庞是那么的欣喜欢乐,仿佛她的每一道皱纹都能感同身受。姨婆盯着窗外,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轻声啜泣道,“再等几年吧,等孩子们
再长大一点,我就回老家看看。”
    
    
    
 
 
    在此前的所有年岁里,我有过许多动人旅程。譬如,在万千灯火下凝望城市的高贵瞩目,带着详实平凡的心境窥视乡间原野,我也曾将赤道以北的山川湖海尽收眼底。可它们令我心潮澎湃却又千篇一律,使我很难在以后的时光里记忆犹新。

 

    

    

    我想,那是因为我还从未走进过一片草原。

    
    车子还在开,沿途的风景换了又换。从最初的绿植峡谷,逐渐地变为低矮阔叶的灌木草丛。在数个暗黑的隧洞中,车子一程一程地驶过。窗外的绿缓缓的褪色,雾气之外的戈壁滩,转动着错落有致的发电风车,不知过了多久,密密麻麻的新月型沙丘又开始深不见头。

 

    差不多在黄昏时分,我们终于赶到巴音布鲁克,这是一个东经84度左右,纬度靠北、和中国绝大多数地区有相隔几小时时差的小镇。加之其海拔较高,夏季昼长夜短便分外经典。现在与其说是黄昏,不过是我们遵循北京时间罢了,此刻的巴音布鲁克正阳光明媚,从天际蔓延到草尖,一切都是最好的金色。当地的原著居民对时间也向来不苛刻,他们享受着自然,无拘无束地在草原上驰骋,在蒙古包里把酒当歌,仿佛有满腔的热忱,要倾斜于苍茫之间。

 

    我快速打理好行李,就飞奔出蒙古包,朝着我向往已久的草原与蓝天奔去。傍晚八九点钟的草场,依旧光照通透。本是海天云蒸的酷暑,阳光却罕见的柔和温煦,它们穿射过单薄的大气层,亲切地照耀在每一寸草地上,仿佛是巴音布鲁克的肌肤,不着痕迹,不留下任何阴影。

 

    在我们所居之处,有一汪清泉,清泉向北有一发青山,山后数里开外的尽头,恍若是一指看不出厚度的皑皑冰川。它隐约地浮在透明的空气中,周围的岚气在日光下慢慢地酝酿、蒸腾,最后化作一团柔雾,游走在浮云间,掩盖住了呼啸而过的鹰鸟。

 

    我渴望这里新鲜的一切,我想要在日落之前,走遍许多地方。我赶着草原的风,披着柔软的云彩,携带着芳草的清香,一直追到山麓的泉边。放眼望去,这里停歇着许多发展畜牧业的生物——泉边饮水的马,埋头啃草的牛,不停打转的驴,还有五颜六色被标注的羊群,他们漫山遍野,如同开在山腰上的花。

 

    彼时,水流淙淙,万物沐浴在夕光里。草原里、山隙间汇集着来者的欢声笑语,回荡着牧民爽朗豪放的歌喉,时而还混杂有牲畜的绵叫。于是这样,各种干净纯粹的声线都被装进在带露的和风中,好似醒酒的琼浆,宛如悦耳的风铃,唤醒每一个曾经迷醉深陷的灵魂。

 

    太阳在绵延的山丘一点一点地下坠,天际边暗涌的赤橙色晚霞一层一层地推开,不断席卷起头顶上空翻腾的云翳,它们火热地快速前进,蔓延在我目光所及的梦幻天空。我不禁想要去吟咏李太白的诗句——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

 

    那时的我,是多么奢望能够留住时间啊,我好想永远地留在这片草原。从初春到暮冬,我想经历每一次转场,不错过任何一次迁徙。像阳光,像晨露,像余晖,像晚风,像长在巴音布鲁克的一切,在这片无垠的绿洲上,慢慢地生活,慢慢地流浪,慢慢地老去。和家人同在,把岁月和灵魂存寄于自然,这已是我心中最大限度的浪漫。

 

    乘着夕阳的光辉,大姨提议走到山坡上瞧瞧,大家都兴致勃勃,一致同意。我们攀爬到山坡煞尾处的时候,脚下便满是朱褐色的岩石和灿烂的花群,它们正熠熠生辉,如同闪烁的星宿珠光璀璨。我们走走停停,举着相机兴高采烈地到处拍摄,这期间彼此滑稽夸张的造型,引来欢笑不断,大家肆意张扬地笑着,抛开脑海里所有的包袱和顾虑,笑得前仰后合。在一帧帧的干净皎洁里,快乐原来这么简单,我热烈执着地奢求,要占据这片自由而温馨的天地,想把它们全都缩影在镜头底。这一切美好地近乎不真实!

 

    “二姐,我们终于相聚了呀!你看呐,多幸福的一大家人啊!这么多年来,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个时间聚在一起,我说你们……哎!就多待一阵子嘛。”说着,姨婆又皱起了眉头,她不太满意我们的行程,一直埋怨我们把返程机票买得太早。紧接着,姨婆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挽着外婆的胳膊,遗憾地自言自语:“可惜了哎,这次林娃儿,小胡和伟伟都没有回来成。如果他们回来,该是个多闹热的场面!那肯定还好玩。”

 

    “就是得嘛,他们工作忙,丢不下。”

 

    “没事儿没事儿!不要影响他们的工作,等他们忙空了,你们又一路过来耍,多好!”

 

    外婆“哈哈”地笑着,拍了拍姨婆胖胖的肩膀,宽慰她道:“本芬诶,这哪好意思哦!你看恩恩和拉拉丢下工作,都在全程陪我们,我们享受了这么多天,咱们也知足咯!

 

    “嚯哟!丽儿姐,春莲姐,你们都听听,瞧二姨这话说的哦,简直把我们当外人打整!”大姨不赞同外婆的观点,连忙打岔道“新疆又不是没有你们住的地儿,你们就住在拉拉屋头,反正离我家也近,到时候一起吃饭、一起去玩多方便啊。”

 

    还没等大姨把话说完,小姨就在一旁抢着附和说“是噻,我们在新疆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相互走动,幸好你们今年回来了,别提我们多开心多闹热了!趁着孩子们暑假,就多玩上一阵子嘛!”

 

    “好诶!我们完全OK!那我们就跟着大姨小姨住算了!” 我们孩子一辈,这几天本就玩得太疯太尽兴,巴不得可以一直不回四川呢!

 

    “要得要得!把户口都迁到新疆来!”大姨和小姨总算发现我们这群盟友了,爽快地和我们达成一致。

 

     “听哦听哦,这群没良心、莫名堂的崽崽们,那才真不要鼻子呢!”妈妈忍俊不禁地吆喝着,说完就打算来撵住我们。

 

    “哈哈哈哈哈……”我们撒腿就往山顶的方向跑去。微风轻轻地吹着,混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撺掇进我们的身体,吹鼓了偌大的衣襟和裙摆。大人们都被逗乐了,就连刚刚还满是离愁忧伤的姨婆,也跟着破涕为笑。

 

    就这样一路逗留,我们爬到了小山的最高处。立足在天地之间,在莽原之上,在苍空以下,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且微不足道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仿佛每个人都没有心事可言,我们所有的杂念和思绪全被吞噬在草原的风中。放眼望去,巴音布鲁克一览无余,雪莲般的座座蒙古包尽收眼底。在这片奇迹般的沙漠绿岛,在和缓开阔的山顶处,有无数簇拥着怒放的野生多肉植被,他们向阳而生,静候云卷云舒,营造出花开成雪的壮丽景观。

 

    我们站在山顶,朝着草原大声呐喊。倏忽间,四周平静的气流便荡漾出阵阵涟漪,这些清脆嘹亮的回声,被轻轻地传去了更远的他乡。这是我与自然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我纵然领悟到:在自然界的面前,万物平等。没有高尚者,没有卑鄙者,都是众生相,皆为凡人歌。我也能愈发感受到,我已走进巴音布鲁克,走进了它最深处的宁静与和谐。

 

    夜间十点过,迎来了巴音布鲁克夜幕降临的时刻。我们打算往回走了,去品尝一下原著居民的晚宴。此刻,天际边鲜艳的火烧云已不再刺眼,夕阳的红晕正逐渐黯淡沉沦,它收起了停泊在草场上的光线,缓缓地向后退去。在平原的尽头,在山峦起伏的中央,昼夜交替的轮廓便更加清晰明了。

 

    由于上山和下山的路径并不一致,因此我们在下山时光顾到的风景,则是另一番的流连忘返。我记得从山顶下来,还没走几步石阶,就有一个高耸的塔映入眼帘,它由许多不同形状的彩旗井然有序地堆砌而成,随风摇曳。姨婆说,这是五彩经幡,它象征着善良吉祥、神灵所在,是之前藏传佛教的信徒传播进来的,据说它还能守候住信仰者的美好愿景。于是我们按照风俗,默默地绕着经幡走了三圈,留下自己的夙愿。我在心里不停地叨念——下次与姨婆的相聚一定别来无恙,指日可待。

 

    晚上十一点左右,我们回到蒙古包。在姨父的精心款待下,我们尽享一了场疆域风情的饕餮盛宴——鲜美肥硕的羊肉串,醇馥幽郁的葡萄酒,新疆特色的大盘鸡,垂涎欲滴的烤全羊,色鲜味美的手抓饭、手抓羊排,还有香甜软糯的酸奶疙瘩和各种馅儿味的馕馍饼……

 

    在我们用餐之余,姨父还请到当地的一个民间乐队,他们身着靓丽的维吾尔族服饰,给人眼前一派欢庆开朗。大胡子歌手双手捧着哈达,一一为我们戴上。顷刻,他深情款款地献上维吾尔民族的优美歌曲,身后伴舞的姑娘,轻巧地演绎着曼妙的舞姿,浅浅地笑着,而抱着都塔尔的乐手则坐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弹奏着音乐。尽管我并不能听懂歌词的意思,但是我依然能感受到曲调的婉转悠扬。我们跟着旋律,一同打着节拍,在场的所有人都身临其境,陶醉在维吾尔族人民热情似火的歌舞中。大家都很好奇这位美丽的维吾尔族姑娘,是如何灵活地扭动脖子,再后来,大伙们还索性从榻上站起,都一起围在蒙古包里唱着、跳着,……一时间,作为游客的我们,不论名族差异,语言难通,仿佛我们也都能歌善舞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融入进了这个烂漫的名族。

 

    摇摇晃晃的灯光,混杂着点点荧火,在微风中跳跃,这流光溢彩的暖意透过我们的蒙古包,飘进了一溜银河的星斗。是的,在无数次情感共鸣中,在回忆与憧憬的交织下,我们融入进了这个俊朗俏丽的民族和这片神圣可爱的远方。

 

    直到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我依然时常怀恋那个盛夏,那片草原,那段三代人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光。2020年的高考,是我人生中将要经历的第二次高考,这一年的时间,我的视觉被灰蒙蒙的萧索遮掩,异常难熬。那不仅仅是因为我独自一人在异乡学习,更是因为对梦想的无能为力与背道而驰。我会时常念家,会时常迷茫,会因为高考的无形压力,在被窝里偷偷哭泣。每当这时,那一方净土都在不断地治愈我,我不止一次的去回忆,不止一次地热泪盈眶,好像定格在巴音布鲁克的每一张画面,我都还能触手可及。这种温情与浪漫是无以言表的,是常人很难感同身受的,也是其他人和其他地方都不可能再赐予我的。

 

    时光如沙漏一点点地倾斜,深夜的巴音布鲁克,万籁俱寂,整个小镇和草原都跌入了梦乡。同天鹅绒似的又蓝又紫的天空里,微微熏熏,散漫了一夜星斗。

    “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观赏的静物,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跨越无数山海,从南到北,一路沿西,我曾奔赴到风情万种的新疆,抵达在圣洁纯净的巴音布鲁克。这是我心中最柔软的远方,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光,更留下了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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