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密云转了两天回到北京后,我仍然无法把密云当成是北京的密云区,在车子从北京城驶出可以见到周边的西山几个小时后的地方怎么还会是北京的辖区,我真是被漫长的车程耗得筋疲力尽了。
就带着“密云真的还是北京吗”的疑问开始了两天的密云追星之旅。
对,我们是来密云看星星的,有一个顾客小朋友,想要拍摄星空人像。虽然我了解拍摄星空夜景人像有多么难,或许拍摄几个小时一张好看的成片都拿不到,但小朋友还是很决然地想要拍摄,我也就答应了。
最后乘坐的公交车抵达了密云一个叫尖岩村的地方,我们来之前打算着要先到了地方后根据地理位置来选择酒店,否则夜晚出去拍摄如果酒店距离太远不好叫车就会很麻烦。但到了地方后,发现仍是难以把控距离,我们本打算拍摄密云水库的星空,但跟司机一打听,原来密云水库早在几年前就不可以进入了,只可以在周边的观景台上看一看,或是开车从公路上驶过的时候远远地望一望。好吧,这个开头似乎就很不顺利。
 
但好在小朋友和我的心态都很好,本来星空夜景人像的拍摄也是看天吃饭的东西,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安顿在了尖岩村的一家农家乐式家庭旅馆里。
旅馆的小姐姐分外热心,在听过我们的计划后,为我们建议合理的行程。最终我们打算吃过午饭歇过一会后先前往弗农小镇,再由小镇前往日月山谷。
这些地名倒是起得都很动听,但实际上呢。
弗农小镇打着莫奈绘画的旗号此前吸引了很多人,但实际上那里只是一个社区,不像是莫奈绘画的后花园,倒像是有钱人的后花园。这里住宅和所谓的美丽的景色结合在一起,但实在是看点全无,除了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坪,我想不出其还有什么更吸引人的地方,那些所谓的景色都不如门口安保大哥晒红的脸蛋来得有趣。

 

 

我最初对这里产生兴趣,就是看到有人提到莫奈的名字,但实际上这里一点关于莫奈的元素都没有,一点都没有,硬是要拗的话,也许黑天鹅呆着的那个死水沟我们可以闭着眼睛觉得它跟莫奈画《睡莲》的地方有点像,真像吗?像它大爷。

 

可也不能说这里一无是处,牧场里养的两头矮马、一只麋鹿、两只小羊、一只澳洲羊驼、两只长毛兔、死水沟里的两只黑天鹅、两只大白鹅,至少还是可爱的,至少他们是真实的生命,是令人感到真诚的,除此之外,我只觉得弗农小镇是一个如此肤浅虚假的地方,我再也不想浪费时间来上第二次。
满载着没有说出口的失望从弗农小镇出来后,我们前往了日光山谷。

听起来是多么浪漫诗意的名字啊!日光山谷,想象中应该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山谷,太阳从一边升起,又从另一边落下。山谷里有悠悠的河水日夜地流过,月光会在满月的时候毫不吝啬地洒向山谷间,人会在那样的景色里得到安宁收获感动,然后趁夜色未完全笼罩大地时离开。

 

可实际上呢,我就不爆粗口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景观设计师可不可以不要圈起一小块山建上几座崭新的欧式建筑的房子,就当这里是瑞士的世外桃源小镇,更不要美其名曰“日光山谷”,信任文字的人会因为这个名字被骗到这里来的。
我们不死心这里什么也没有,跟门口的安保大叔打听哪里可以看到密云水库,大叔往山上指了指,说大概走三十分钟的路程,走过一条木栈道就可以到观景台,那里可以看到密云的水。天色还尚早,我和小朋友决定去看一看。
但是走上一会后,就发现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要去观景台,没有任何其他人,上山的路变得越来越安静,爬坡的台阶也越来越抖,太阳好像慢慢也要隐到山的那一边去了。

终于,在经过半个小时的爬山后,我们到了一个180度的观景台,这里可以一揽落日将要来临前的水库的景色。水库上面升起薄薄的一层雾气,水库周边的林木因为天光暗淡变得神秘莫测,天边被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那一刻,我们觉得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也算值得。

 

 
从180度观景结束后,我们突然发现还可以去往更高的观景点,于是一鼓作气,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爬到最高处去看一看。当我们终于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最高处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是一片阳光洒满了观景台下方的木台子上的景象,我瞬间被那个景象吸引了,也意识到,落日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我们再通过一个小楼梯就到了上面的观景台,太阳正在不远处的群山那里仿佛在思考着是不是要在此刻落下去。天被染成了金黄色,一点点往更高的方向晕染开去,山变成了深青色,山下的水库的水也变成了青色。太阳一点点就要落下了,整个世界的光变得无比的柔和,小朋友站在观景台上望向落日的方向,整张脸被落日的光辉笼罩,眼睛里包裹着即将西下的落日,温柔极了,那个画面被我摄进了照相机里,再看,仍然感动。

 

 
到这一刻,我们才觉得,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是值得的。我们走很远很远的路,爬很高很高的山,如果能够见到这么美的落日,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我们从山上下来后,夜色开始笼罩了大地,山间更加安静。月亮升起来了,很圆很圆的一只,悬在山的上头并不高的地方,亮亮的,照得周边的天空显出淡淡的白色。那一天是农历四月十四日,月亮接近满月,月明星稀,我们的追星之旅好像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此时刚刚不过八点钟,但山下已经找不到车了,我们叫了很久的车也没有,路边拦车也没有车肯停下,正不知所措时,小朋友拦到一辆停下来的车,问可不可以送我们回尖岩村,多少钱,司机大哥说你们几个人,我们说我们两个,大哥说上来吧,我们问多少钱,大哥说不要钱。啊,你要钱的话我都不咋敢上,更别提您不要钱了,我心里嘀咕着。可是反复跟大哥确认好几次,大哥都说不要钱,态度很诚恳,我们也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车,日光山谷离尖岩村十五公里,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带着一丝疑问和此刻只能有的一丢丢的感激上了车,我承认,我全程都在思考着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合适的选择,但我们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我非常担心这不安全,于是找话题跟大哥聊天,原来大哥刚刚钓完鱼回来,车上装了很多钓鱼的工具,他说他刚刚钓的鱼特别好,一个来旅游的人特别想买走,他没有卖给他们。导航里显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开始松下一口气,当大哥把我们平稳送到目的地又转头离开的时候,我终于笃定他是一个多么好心的人,十五公里的路程,他并不顺路,他是特意送我们回来的,分文未取。我也笃定了自己刚刚是多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信任的桥梁在陌生人之间是多么的难以架起,我当然知道更多的人人心向善,可面对陌生的人,又怎能一开始就将信任的大旗插满心口。

 

回到尖岩村,我们便要着手准备今晚的追星之旅了,我把设备收拾妥当,与小朋友商量着怎么去离尖岩村最近的那个可以看水库的观景台,四公里的路程,仍然叫不到车,最终我们决定骑旅馆的三轮车去观景台。
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啊!
夜晚山间微风拂面,车子启动后更是一阵阵风迎面吹过来,路上不断有汽车驶过,我如果是车里的人,一定好奇,夜晚十点钟骑着三轮车走在路上的两个姑娘究竟想干些什么。月亮比在日光山谷时看的更大了,稳稳当当地悬在天空中很低的地方, 周围的天空和天空下的山峰都被照亮,我们一路行驶过去,好像就离月亮越来越近,天光也越来越亮,最终我们到达了观景台,但这个台子实在不适合拍摄星空人像,水库如今不让进入,我们开始觉得在水库拍摄星空人像的想法大概率要放弃了。
但我们还是在观景台上看了一会,我们看见那个很低很低的月亮的月光映在了水中,把一小片水照得闪闪发光,那里仿佛是通往水下世界的入口,是天空与大地连结的地方,你如果有一张通行证,就可以从那片发光的入水口前往曼妙神秘的水底世界,甚至可以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最终,我们决定放弃今晚的拍摄,因此引出了另一项决定,那就是明晚要继续留在这里。显然这并不是我们最初的计划,尽管我知道拍摄星空夜景是多么的艰难,一天拍不到也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稀松平常的事情还有,第二天我们也没有拍到。
第二天我们决定前往密云的国家天文台拍摄夜景,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白天需要度过,我们决定去一所当地的庄园,但密云真大啊!我们从尖岩村出来后先是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换乘另一辆公交车,再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终于到达了庄园,啊不对,因为这趟公交必须得按下stop键车子才会停下,但我们不知道这个规矩,错过了我们的庄园站, 又往前走了两站。啊窘迫的旅程似乎冥冥之中早已经开始了。
我们下车的白龙潭站几乎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公路上驶过的都是拉着石头的重型卡车,此时白龙潭站距离我们想去的庄园有两站地,距离显示为两公里,你以为可以在这里等回来的公交车吗?没有的,密云的公交车有些很早就停掉,有些会隔两个小时一次,没有公交车,也打不到车,无奈之下,我们决定走上两公里的路程去庄园。
由于我们夜晚的目的地在国家天文台密云站,那是比庄园更远的地方,所以此刻我的所有设备和此次出来拍照带的所需物品都在我20英寸的行李箱里满满当当地挤着,此刻它们要跟我一起走上两公里去到那个神秘的庄园。
公路上不断有重卡驶过,轰隆隆的,让我想起那年在云南骑行,第一晚扎营就扎在了公路边的一小块空地上,于是整个晚上都在听着重卡驶过的声音,难以合眼。太吵了,行路艰难,天气燥热,路仿佛越走越长,我们试图拦一些看起来“友好”的小型车辆,但没人理我们。想象一下,一个都是重卡驶过的公路,公路两旁没有人家,两个女生拖着行李箱走在炎炎的烈日下,伸手去拦那些行驶速度很快的车,没有人肯停下的。
两公里的路为什么这么长,两公里太远了,天气太热,手里的行李箱不断被路上重卡抛下来的石子卡住,某个瞬间我开始咒骂自己的愚蠢自己的无能,以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吃这份苦,可以得到什么,它的意义又是什么。即便这是一场有收益的拍摄,可我万分地确信,没有一个另外的摄影师肯这样做,该这样做。
那么,我就像是在报答这个小朋友,报答她曾找我拍过照,又再次找我拍照,报答她恳切的鼓励和暖心的话语,报答她曾经说:认识的摄影师里,我最喜欢你。
可是路仍然那么长,我们要怎么办。终于,我们看见一个骑着三轮车的阿姨从后方驶过来,我们伸手去拦,阿姨停下了。阿姨停下了,我们带着感激的谦卑的语气跟阿姨描述我们为何在此,我们想去往何方,阿姨没等我们说完,就下车倒腾她三轮后斗上的杂物,以此让我们可以有坐下和放行李箱的地方。
我们被解救了。
阿姨的车大概行驶了有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带我们来到了那个庄园,我们也确定了,这段在地图上显示只有两公里的距离绝对不可能只是两公里。和前一晚特意送我们回来的大哥一样,阿姨也不顺全路,阿姨放下我们后,又掉头回去了她本想去的地方。
庄园无心可讲。只是门口的安保大叔善良宽厚,我们讨水喝的时候,大叔给了我们他最后拥有的两瓶瓶装水,知道我们下一站要前往处在不老屯镇的国家天文台,又帮我们查公交路线,提醒我们要在哪里等车等等。旅途虽然有些许的窘迫,但好在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如此热情善良,总算宽心。
最终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在绝望中觉得肯定打不到车的时候打到了一辆车前往了不老屯镇。
这是我们目前所拥有的最后的拍摄机会了。
我们趁夜色未完全落下时,由不老屯镇中步行前往国家天文台。这期间要走一条很长的乡间小路,一路上碰见很多当地的村民在吃过晚饭后出来遛弯,温馨的乡间景象。不一会,我们远远望见了国家天文台的那几口“大锅”,在夕阳下显得庄严又神秘。

 

 
这里早在1966年批复建成,是我国早期射电天文的主要观测基地。因为远离城市,处在乡村,这里也成为了很多天文爱好者、摄影爱好者的最佳观星场地。
我们也为此而来。
但令人窘迫的是,此刻天上阴云密布,丝毫没有显现出星星将要挂满天空的样子,尽管我们此前查阅天气时说“今夜阳光明媚,今夜多云转晴”。
于是我们开始等待阴云散去。这期间我仍打算拍摄一些别的照片,这样即使最终无法拍到星空的照片,至少可以用另外的照片证明我们没有白来,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没有白费。

 

天文台的几个观测仪器巨大无比,站在下方抬头仰望时会非常的有压迫感,那一抬头的瞬间感觉让人非常的不舒服,我想到了此前听到的“巨物恐惧症”,我怀疑自己患有巨物恐惧症。
但适应一会后,情况就变得好多了。我试图拍下了它的样子,但照片所呈现出来的完全不如实景观看时给人的震撼大。眼见为实,说得一点没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多来看星星的人陆续又离开了,我们在继续等待还是离开中纠结不已,也痛心不已。这意味着我们两天的追星之旅好像完全的彻底的失败了,星星不会出来了,我们费了很多的精神来到这里看星星,拍星星,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更没有拍到。对于摄影师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沮丧的呢。
夜里大概快11点的时候,我们终于收了所有工具打算离开了。我们沿着两旁都是杳无人烟的大地上的乡间小路往回走的时候,头顶有一片阴云正在散去,那一小片天空顿时明亮了起来,渐渐的,我们看见有几颗星星冒出了头,挂在很高很远的地方,像是在引逗我们。那几颗突然而至的星星虽然给了我们等待很久的失望的心以慰藉,但其数量远远不够拍摄星空人像的程度。我们只是抬头望了一会,仍然决定回去了。
这场听起来似乎应该是浪漫的追星之旅,夹杂着很多窘迫的瞬间最终以失败告终。

 

 
你以为窘迫到此就结束了吗?回到旅馆门口,我们发现大门紧闭,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院子深处那个接待客人的前厅一片黑暗。叫人,无人应答。幸好隔壁客房的一个小姐姐听见声音走了出来帮我们打开了大门。
我以为窘迫到此也该结束了。但没有。
我们的房间没有枕头,而老板连同黑夜里的星星一样也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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