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们是对某种生活方式的怀念。大概,也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从福州站出来,朋友梁峰、董琪夫妇接上我们,就直奔马尾造船厂去了。

 

马尾造船厂,也是近代赫赫有名的马尾船政局的所在地,左宗棠、沈葆桢、严复、林则徐、李鸿章、刘步蟾、邓世昌……19世纪末一批名臣悍将在这里上演过他们轰轰烈烈的人生戏剧。也许那个时候的福州,因着马尾船政这样一个军工重地及“洋务运动”之所而拥有过上海那样的繁华。但时局变换,福州,在今天,或许有着淡淡的命运慨叹。

 

 

在工厂门口,梁峰的姐姐、造船厂的一位职工,把我们带了进去。中国五六十年代模样的工厂门口及联排划一的建筑,曾经代表着工人阶级的规模化、体系性,和自豪感,如今看起来都显得破旧和低矮了。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梁峰,说小时候常来这里玩,那时觉得这里人好多,工厂也好大。好久没来,现在再见到,这种感觉好像遁失了。

 

来到一幢红砖房,这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法式风格建筑,就是现今中国最古老的机械车间——当年船政生产船用蒸汽机的轮机厂。梁姐姐找了一位讲解员过来,介绍说:“由我们中国人自己制造出来的第一台船用蒸汽机,便是在这个船政轮机厂造出来的。那是1871年。”

 

轮机厂车间很有特色,是法国人设计的。讲解员说,这种厂房法国人盖了两座,一座在法国,另一座就是这里。法国那边的早就没有了,马尾的这座也就剩三分之二,另外那三分之一在抗日战争年代被日本飞机炸毁掉了。车间顶部的木头框架据说都是从东南亚买来的花梨木,相当牢固。铸铁的柱子还有当时一些吊车行走的轨道,还都保留着。现在这个车间已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栋红楼的二层,是当年的船政绘事院。这里空间宽敞,窗高棂亮,是图纸设计和绘制的理想场所。一百多年前,一幅幅船舶设计图纸在这里绘制而成,也是在这里诞生了中国第一代的船舶技术人才。

 

现在,船政绘事院成了马尾造船厂厂史陈列馆,几百幅图片资料和大量的珍贵文物,浓缩了马尾造船厂一百多年来的兴衰历程。在这里,讲解员也跟我们讲了一下马尾船政历史上两个黑色事件——“马江海战”和“甲午海战”。尤其是后者,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里都特别提到了刘歩蟾、邓世昌这两个壮烈人物,上学时只是死记硬背,而在这里看到详实的资料和物件,才生于对这场惨烈战役的悲壮来。

 

当时不知谁说了一句:“福建人真是太狠了,打不过也要同归于尽。不像东北人就是咋呼一下。”

 

关于那部曾热播的电视剧《少帅》,很多人说,这电视剧不仅把张学良美化了,也把三十万东北军不抵抗就逃到华北的史实讲得情有可原。而福建人的凶悍,遗风犹存。梁峰说,他的连江老家那边,为了一个水源,村子和村子之间还年年打架。

 

看完厂史陈列馆,站在红楼二层的铁皮露台眺望了一下,厂区依山临江,规模极大。山上有座妈祖庙,据说早在晚清船政局时期就有了。江边有几个船坞,江雾迷蒙,看不清也看不懂那些巨大的工业构造。

 

从红楼出来正是中午。突然间,厂区道路上涌现出了许多穿着工装的人,他们朝着工厂门口涌去,又潮水般散去。

 

董琪说,她小时候跟着父母在合肥的钢厂,也是这样的重工业区生活景象,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包括教育、医疗、娱乐,这个工厂大社区都可以满足。董琪说,她挺怀念那种大院集体生活的,感觉很简单。

 

对这样的景象我也不陌生,只是我是个局外人。小时候,我家便是夹在一个制造和修理火车头的大生活区中间的村子。虽然我们不属于他们的工人系统,但家门口的道路,家里的自来水系统,卫星电视,电话通讯等等,都是他们顺带帮弄的。就连上学、看病、看电影、食堂、联欢晚会都可以去趁他们的,我们小孩子也经常溜进他们厂区内部的公园玩耍。每天饭点,看着工人们拎着饭盒骑着摩托车自行车潮水般涌向食堂;每天傍晚,他们的孩子们三五成群拎着一篮子洗浴用具从我们家门口走过,去他们的公共澡堂洗澡……但现在,这样的景象已式微。听说这个工厂的业务在渐渐整合到柳州铁路总部了。家乡也发生了很多变化,许多小路和溪流、池塘消失,曾经的荒园被林立的商品房替代,我们这一代人的许多成长记忆已无处可寻。

 

写这段文字时,网上跳出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灾30年”的消息,在那篇文章的末尾,说“一些老人怀念故土,不顾禁令重返家园”。

 

也许,他们是对某种生活方式的怀念。大概,也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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