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华侨这件事,可以从四代人的角度讲。

从泉州火车站出来,见到林师叔。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师叔。2013年我去武夷山时,他刚刚卸任武夷山庄总经理一职,回泉州自己做生意了。师父的师兄弟姐妹遍布中国,知道我要来泉州做些关于“华人移民”的采访,师父让我找林师叔,说他能帮我讲讲这个话题、看些相关的事物。

 

在林师叔的办公室里,见到他的太太、我的师姐,虽然年约五十,却依然保持着整洁得一丝不苟的面容、小女子的身材,以及在谈话中逐渐跳跃出来的勃勃生机。喝着大红袍,也没有初次见面的寒暄,林师叔开门见山地就开始我们要聊的主题。

 

他说,华侨这件事,可以从四代人的角度讲。

 

 

像他爷爷这一辈,解放前、战乱时期出去的。福建出去的大多是去东南亚。他爷爷便到过菲律宾,他们家很多亲戚也是去菲律宾,都是从泉州港出去的。现在,泉州港是联合国唯一承认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泉州港旧称“刺桐港”,在唐宋时期就跟海外有沟通。或许也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渊源,出洋谋生,对泉州人来说并不陌生。

 

“我爷爷十几岁就跟亲戚出去了。刚开始是给人家看店,后来学做记账。我奶奶娘家那边的一家人,基本都出去了,全部在菲律宾。奶奶的一个表哥,在菲律宾生意做得很大。她的一个表弟也做得风生水起,还在马尼拉成立了华侨商会。现在,他们的后代已经分布到世界各地去了,有做生意的、医生的、律师的,各行各业。他们现在每年都有派子孙回泉州参加宗亲联谊会。其实,我爷爷这一辈的人出去,基本都因生活所迫。爷爷到二十几岁的时候,回来,娶了我奶奶,生了我爸爸之后又出去。我爷爷这一辈子都是给人家打工。后来六十几岁的时候,身体不好了,回来家乡。”

 

“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是第二代华侨。他们出去是什么情况呢?是因为他们的父辈,在国外发展得比较好了,把孩子一个一个接出去的。泉州比较出名的,像林秀泽(xiuze音)、李展望(zhanwang音)这些,在文革期间、国内比较动荡的时候,他们的父辈比较好(即使没有获得成功),把他们接出去的。他们这一代的人,现在也八九十岁了。”

 

“接下来是我们这一代。这一代人跟前两代不一样,第一代是到东南亚谋生,第二代是‘接出去’的一代,我们这第三代,属于恢复高考后的最早一批人,自费出去留学或者到欧美国家闯荡。我身边的同学、亲戚就很多,包括我自己当时也有这样的想法。包括我们酒店有一位厨师,只是他当时没念书,而是到澳大利亚打工。像我在培元中学时的一些同学,现在在国外的很多。他们在那边有做房地产的,做家具贸易的,开酒楼的。他们在澳大利亚、美国、日本、欧洲定居下来的很多,也可以称他们为‘新移民’。他们在海外发展得好了,赶上中国高速发展的年代,转而往国内投资。”

 

“那时候不通过留学,也有很多出去的途经,比如先去香港,再转到世界各地。一般是有亲戚在香港,就可以一个一个带出去。但那时候一般兄弟姐妹要留一个在国内,因为外汇寄回来得有人收啊,也得有人打理家族事务。我父母住的那个房子,便是亲戚从国外寄了十万美金回来置办的。那时候,一块美金可以换人民币十块钱。我记得,我爷爷奶奶说在困难期,米啊、油啊,都是亲戚从国外寄回来的。”

 

“接下来是我们孩子这一代,现在二三十岁的这一代人。高考后考到国外,或自费送到国外读书。”

 

关于这一代,林师叔和师姐为人父母,谈了好一阵关于国内外教育的差别。

 

林师叔说:“我们身边好些例子,在国内念书念不好,到国外却念得很好。她有个同学的儿子,高考考不上……”

 

师姐接过话:“只考了三百分,那年高考录取的成绩线是五百多分。后来让他去念新东方,考上了墨尔本大学,现在在墨尔本工作了。我还有一个朋友的女儿,也是考不上。他们都是跟我女儿一年的。我那个朋友在厦门大学国际学院任招生办主任,主要是出国留学事务的。然后她让自己女儿到学校上了一个预科班,专攻英语的,考去了美国。人家在美国,第一年统考,成绩全部是A。念完大学后,又继续念了研究生。相比,在国内许多大学生,毕业后找工作很困难。如果没有出国这条路,这些孩子真是废了。”

 

林师叔继续:“还有一个,是我同事的孩子。男孩子,贪玩。高考两百多分。我同事把儿子弄到马来西亚去念语言学校。念了一年后,去英国念大学,学的是会计的精算。他拿到了‘精算师’资格证,由老师推荐到新加坡一家公司去。这家公司是专为为全世界许多准上市公司做前期筹备工作的。那个孩子,现在二十七八岁,非常自信,非常如鱼得水。而在泉州的时候,整天被老师骂,骂得都没信心了。他们也是‘新移民’。我还有个朋友的孩子,现在也是二十几岁。他去英国读了两年书,拿了两个学位文凭。他放暑假回来,变化很大。以前同奶奶出门都不会搀扶一下的,现在他走在马路上看到老人要过马路,都会主动去搀扶。我们一直说‘尊老爱幼’,但我们说了这么久也没教育出来,但人家一年就教育出来了。”

 

新移民大多是通过留学出去,并融入海外主流社会。

 

“现在还有一类移民,和第三代是一个年代的,现在五六十岁的一代人。他们在国内赚到第一桶金,并且做大了,把财产移到海外。他们还继续在国内做生意,但身份都是国外的。像闽南的生意人,好多身份都是国外的,或者港澳的。很容易啊,在港澳买一套房子就可以把一家的身份移民过去。早早的时候,澳门的房子才一万多澳元一平米……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做房地产,到了澳洲还是做房地产。那边地很多很便宜,他买了一块很大的地,在里面盖了一栋一栋的房子,专门卖给到那边的泉州人。现在那边住的都是泉州人,晚上打个电话,那个谁谁谁,来来,打牌,喝酒,都讲的闽南话。加拿大那边也是,有的一条街都是讲的闽南话。所以,我周边很多朋友,出去后,觉得空气好、教育好、医疗好,东西又便宜,食品又安全,而且一群朋友都在那里,社交没问题。”

 

“但是也有不愿意出去的。比如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弟弟。那时候,我亲戚从香港来,跟我父亲说,你们几个孩子,我带一个出去,让他在那边念书什么的。但我们四姐弟,都不愿出去。包括我的女儿,我让她去留学,她不愿意出去。有时候,我们也有一些想法,社会也不是很稳定,有些做法,中央有中央的想法,我们做企业的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感觉国内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们在前年,专门有个时间跟我女儿谈了这个事情,国内不是很稳定,经济表面上看繁华,但对老百姓不是很好,而且周边的政治环境对中国不是很有利,会不会战争还是一个问题,我们想把你送出去,看看怎么样……”

 

“但我女儿是这样说的,她说:‘国家跟父母都是我不能选择的。我生在哪一个国家,生在哪一个家庭,不是我可以选择的,是自然而然的。我的父母,如果是赌徒,或者贫穷,我也要努力去赚钱来赡养他们,如果爸爸你欠人家钱,我也要去赚钱帮你还。虽然国家有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是要靠我们年轻这一代人,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来改变的。我不能说国家不好,我就骂它,我就离开它。所以我要留在中国,跟我周边的人一起,把它做得更好。’”

 

“其实我认为她这样的,也代表了这一代不少的人。她说不要总在微博、微信上骂这个国家这不好那不好。年轻这一代人,也不是都想离开祖国,也有很多人是有社会责任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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