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月抒怀

香港维多利亚港

 

晚上一点四十五分,香港机场。

 

刚从浅浅的睡眠中挣扎起来的旅客,一个个打着哈欠扶起行李箱,步伐沉重地挪向登机口。我和爸妈排着队,混杂在推推嚷嚷的人群中。

    

香港国际机场

扫描了登机牌,走向登机口。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一轮纯白的满月无声无息地飘荡在夜空。

 

忽然一下子清醒了,满目热切地望着月亮。啊,在这去国的夜晚,中华的明月是多么的美丽!嫦娥一定不会应悔偷灵药,因为在那碧海青天之上,梦幻的月宫一定是个美好的栖身之所。

 

香港国际机场

 

明月别枝惊鹊,我离开了中国。

清风半夜鸣蝉,我来到了日本。

 

大阪心斋桥

 

似长龙般的灯笼环绕着木津川。两岸如火如荼的料理店传来阵阵吆喝,过往的游人如织。我与家人化身为纺锤,在片片锦布里穿梭。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拉面馆,准备随便点上几碗就吃。在充满繁多日文的菜单上倏忽间看到两个汉字“月见”。我揣摩着这两个字的意味,究竟是拉面如月、对月吃面,还是吃上一碗面就仿佛置身于美妙的月色中。

 

自己的身体下了决定,点了“月见”。在柜台边吃了起来。软糯的乌冬面在半浓的虾肉高汤里悠哉地泡着汤,微咸与可口之间,海上明月共潮生。

 

吃完饭便散步到木津川边,上桥,在咿咿呀呀的各国语言之间,仿佛又见一面夏月。不过这会嫦娥不知去哪里享乐了,月读神跑来窜了空子。那月读极其富有自尊,别人吐给他的他一律拒绝;但他内心深处却渴望着关怀,偷偷藏在月亮后边思念姐姐,甚至创造了有生命的人偶来寄托情感。日本的月读有些古怪,幸甚至哉能够一睹侧颜。

 

大阪心斋桥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嫦娥之妙然,能使人心自慰然、以月抒怀。九月十三月独明,奔波木曾古嶙峋。月读之黯然,能使人满目哀然、以物而悲。而徘徊在两月中的我,越发的不知所措。

 

月亮离我有多远?每逢中秋夜,嫦娥必能与家人一同度过,四面八方的人们也能团聚,游子也能回归故乡。而那高冷的月读,淡漠地摔下自己一部分哀伤的光芒,留给哲人慢慢品味,游子也不能重回故乡。

 

悲乎?在异国他乡听着三味线思念着祖国,在故乡山河唱着流行歌憧憬着世界。

    

 月亮离我有多远?可能她/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吧。

 

2018731日晚,写于大阪白阳酒店

大阪心斋桥做章鱼小王子的师傅

我在日本

 

 大阪港

 

漫步在居民区。忽见一人痛苦倒在马路边,双手掩面。看着车辆有序绕行,正犹豫着是否需要上前帮忙,走来的当地人赶忙来问到“欸,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啊”。我耸了耸肩,表示毫不知情。有人就立马冲上去给予帮助。我心里不禁感叹道,啊,我在日本啊。

 

大阪街头

 

走过一家书店,下午柔和的阳光轻轻地冲洗出清新的老照片。刚进门,就听见老板诚挚的问候“ようこそ(欢迎光临)”。询问是否有御朱印帐,不太懂英语的老板迅速抱出一沓印帐本,仔仔细细地向我解释它的用法。老板衰老而紧绷的皮肤散发着纸张的清香,饱含诗书的眼睛目光炯炯。享受物美价廉之后,一句“さようなら(再见)”令客人心满意足。我不禁笑出了声,我在的是日本啊。

大阪四天王寺

在大阪历史博物馆与老人玩日本棋类游戏。老人一面招呼着人们,一面绘声绘色的讲述游戏规则。游戏围绕大阪名胜展开,回答问题。遇上不会的题目,老人便解释如今的昵称或是日语小短语来提示。游戏胜利赠送了日式折纸鹤,与我合影时还找了套和服。欢笑在大肆渲染,我说,我在日本耶。

 

大阪历史博物馆

 

走出龙安寺,饥饿感席卷而来。半天找不到餐馆,只好向当地人打听打听。傍晚的妙心寺道祥和安宁,京都的夕阳让放学回家的高中生迸发出青春与活力。我赶忙上前询问。可能因为英语说的太快,当地的姐姐连忙说要慢一些。我向她们询问,有个姐姐竟然拿出手机查单词。另一个姐姐半英半日地找出餐馆图片、指着标牌解释给我听。看着她们热心而积极的面孔,我俨然微笑,我在日本啊。

 

京都龙安寺街头

 

   “しばらくお待ちください(请您稍稍等上一下)”外卖店的老板对我说。他推了推方框眼镜,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进厨房里去。整十分钟后,老板端着拉面走了出来,解释着主食里的肉类成分,笑着送走我们。由于他先前推荐了套餐,我们都心满意足。我抹了抹嘴,笑道,我在日本呵。

 

京都龙安寺街头

 

在国立科学馆里仔细端详着端茶人偶,带着角质眼镜的老人笑着走过来:“这端茶人偶可谓是江户机械最高超的代表啊。但其实用来端茶也是很不错的哦。”他边说边指给我看。我笑了笑表示仅会一点英语,老人又用不太熟练的英语讲述了一遍,并一直跟随我们游览。看到他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喜悦,我默默说道,我在日本啊。

 

东京国立科学博物馆

 

刚刚进入泽之屋,老板便急忙迎了上来,拉出两把木椅,邀我们坐下。“This is your room and…”老板详细地向我们介绍。不太精准的发音却比那流光溢彩的眼睛还要热烈欢迎。进了房间,每个枕头上都摆放一只精致的日式折纸鹤。那纸鹤身披和服纹样,条条折痕里透露出双手的寄愿,希望它们能够远渡重洋,使客人看到就可以回想起日本。我小心地捧着纸鹤,把它当作是珍贵的礼物好好收藏。我暗自赞叹道,我在日本啊。

 

泽之屋旅馆

 

我在日本,我便作一俳句以记之:揭下店门帘,笑面相迎如夏风,热切而真诚。

201881日晚写于京都妙心寺

京都三十三间堂/一位日本妈妈主动跟小壮聊起来

 

唯吾知足

 

京都龙安寺方丈石庭

 

环绕龙安寺方丈堂,在远离石庭的背后见到一小水井。拿起竹勺准备净手,忽见铜钱状水井四周汉字。思索良久,并结合井口之形,一列汉字扑面而来“唯吾知足”,似林间竹风,如沙上雅松,清清爽爽,回味悠长。

 

京都龙安寺

 

坐木台之上观枯山水。细看点点砂石,白沙如大海波浪追风而荡,黑石如高山峻岭拔地而起,而枯黄的青苔不言不语、沉默守望。那错落不一的石头,有时悄然无声地藏在大石身后,有时优美地在波浪上画出一道时间。

 

京都妙心寺

 

随着心灵的追溯,简简单单的石头剧烈地波动起来,激发出成千上万的比喻与暗示,使人深陷其中。看着那些如星海般的眼睛,朽木般的身躯,不由得暗叹一声:“知足足矣”。

 

来到这里,找到了目标,发现了答案,冥想出哲理,知足了,就可以了。

 

京都龙安寺

 

避开金阁寺与龙安寺的繁华,寻觅潜藏在盛名背后的安宁,我们来到了仁和寺。

 

京都仁和寺

 

悠悠皇家御所,黑色的木与黄色的金编织在一起,却豪不张扬,只是静静地保存着手录本草新编、黄帝内经和众多经文,虔诚地侍奉着五重塔里的佛像。

 

京都仁和寺五重塔

 

不求功华荣名、不见浮生世俗,这也是知足。

 

穿越在京都的佛寺塔楼,跃进了千万的佛家物语,观悠远枯山水,请吉祥御朱印。阿弥陀佛,唯吾知足,知足常乐。

 

201883日晚写于京都民宿

 

京都仁和寺/写御朱印的师傅主动握着小壮的手写下:京都仁和寺

 

京都记

 

京都八坂神社

 

走在清清秀秀的深巷小路中,端着宇治抹茶,抱着御朱印帐;看见妖冶的朱红色鸟居,驻足严肃的皇家寺院。街上,嬉嬉笑笑的行人在右边走,神秘的艺伎匆匆跑向茶屋。路边,友好和善的京都人打着招呼,有趣的小猫轻巧地路过。祗园神社的灯笼仪式感般地点亮,平安神宫的垂樱典雅端庄地开放。

 

京都八坂神社

 

漫步花见小路,寻觅千年风骨。慢慢转过头去,看见点点线线,嫣然微笑,这便是京都了。清早起来,风和日丽如流水一般缓缓润湿着京都,悄悄地滋润着千家万户。

 

京都鸭川

 

懒困苏醒,去寻找清水之源。町尽水源,便得一寺,名曰清水。刚进本殿,柔柔的夏风轻捻着风铃与许愿签,发出流水一般的、如碎碎的阳光一般的声音,心神顷刻便沉静下来。上大舞台,光影被四百年的巨木分离开来。阴阳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心向神的能乐表演,仿佛追溯着无数跃下的倩影,仿佛拜见慈祥的千手观音。进了音羽瀑布,三道水流巧然流下。拿起水勺,任选一支,慢慢接满,本殿传来悠长厚重的佛杵声,怀着敬畏之心,饮下了云龙圣泉。

京都清水寺

 

京都清水寺音羽瀑布:三个源流分别代表健康、学业和婚姻,小壮不知顺序,选择中间一流,自然没错!

 

走进稻荷大社,净手,拍掌参拜。一个又一个的鸟居逐渐缩小、靠拢,稳稳地排着队,排成直达稻荷山的千本鸟居。奔跑在朱红色的千本鸟居,逐渐从人的世界迈入神的国度。阳光、绿林与鸟居交替之间,刺耳的蝉鸣一下子变得虚晃起来,神明的庇护上台。供奉的神不能言语,但能以万物为媒介施展祈福之力。片片竹叶里,道道木门里,块块碎影里,神明的力量悄然闪过。

京都伏见稻禾神社千本鸟居

 

太阳落山,千年的古迹被拉得格外漫长。走到祗园,纷纷攘攘的灯火亮起,游人如织,拉面师傅刚下了面,料亭的艺人刚上了妆。京都便在夜晚的现代与古老之间展露风采。抹茶,折扇,寿司,和服,件件现京都文化;清酒,御守,拉面,木屐,个个含京都风韵。

 

京都

 

呵,京都啊!上千的菊刀遗迹装点着您的身姿,无数的民间物语丰富着您的情怀。

游京都府名迹,探旧古都风神。甚乐,故作文以记之。

 

201884日晚写于京都

京都清水寺

 

 

泽屋问答

东京泽之屋旅馆

 

(前台敲钟声)

 “来啦,中午好啊!”

 

“中午好。我们在网站上预定了房间。今天来办理入住。”

 

(翻东西)“请稍等一下。(拿出表格)“请您填一下表。写上姓名、住址和入住人数。啊,请您给我一下护照。”

 

东京泽之屋旅馆

 

(办理完入住后)

 “您今晚住的是没有卫生间的房间,后两天我们会将您换到有卫生间的房间。”

 

(拿出自制地图)“您看,这是我们泽之屋,这里是大门,对面是邮局和ATM。顺着这条路下去,一、二、三、四个路口就可以到主道啦,您可以一直走到上野公园。这里是711超市,那里是地铁站。送您一份京都旅游地图。”

 

“谢谢!”

 

“您请跟我来。这里是我们泽之屋的餐厅,您可以自取免费的咖啡和日本茶哦。很抱歉我们只能提供早餐,但是您把自己买的晚餐拿到这里吃也很不错哦!”

 

东京泽之屋旅馆

 

“啊,这是免费的上网电脑。那里是传统的日式风格浴室,晚上一直开到凌晨一点。这里是冰箱,那里是公共卫生间。请您使用完后关灯。”

 

“好的,没问题。”

 

东京泽之屋旅馆

 

(帮忙提行李)“来,行李我来提。您的房间是二楼的26号,请进。”

(走进房间,枕头上摆放着折纸千纸鹤)“到房间啦!您请拖鞋。这是空调遥控器,已经帮您调到19度啦;这是鞋柜,在泽之屋可以穿上我们的拖鞋走来走去哦。不打扰您了,洗衣机在四楼,房间里有免费WiFi,我先下楼了。”

 

东京泽之屋旅馆

 

(离开房门)“祝您旅途愉快,享受在东京的旅程吧!”

 

 “好滴,多谢!”

 

201885日晚写于东京泽之屋旅馆

奈良若草山嗷嗷鹿鸣

 

东京不太热

 东京大学

 

推开町屋的木门,洋洋洒洒的细雨扑面而来。雨是斜斜的,如丝绸一般的触感。淡淡的雨幕下,青色也越发得纯粹,红色也越发得妖冶。雨不言不语地铺盖着,掩盖层层烦杂的蝉鸣,在街头巷尾之间剥开历史,重新把人带回那个神秘的江户时代。曾经肆无忌惮的热一下子回归了沉稳,东京不太热。

 

东京泽之屋旅馆

 

东京不太热。缕缕细雨里,游人繁多的浅草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褪去了世俗烦杂,舍去了徒有虚名。江户的雨,使黑色的屋顶仿佛铺上了一层雪,苍凉、饱经风霜。浅草观音披上了一层锦袍以保持体温。东京的微冷,把历史完完全全地展露于世人,不加一丝质疑,不减一分原装。如长蛇的雨里,仿佛看见了观音像的兴起与沉沦,似乎一睹江户的繁荣与衰败,好像望见城池漫天的海。东京竟一下子骤冷起来,冷得直指骨髓,冷得清清白白。

 

东京浅草寺

 

东京很热。明治天皇的大格局使得被人强逼着签下不平等条约的小国复兴起来。短短几十年,计算机、潮汐刻绘机、九元一次方程计算器等,把闭关锁国的繁荣提升了一个档次。齿轮、涡轮绞合在一起,在剧烈的水蒸气推动下爆发出人力十万倍的动力;黄铜、铁皮嵌合在一起,在烟雾的裹挟下推动着时代的前进。全面洋化的命令下,东京掀起了一股资本主义的热潮,它如滔天的神奈川巨浪一般,人们理解,人们敬畏。

 

东京国立科学博物馆

 

东京不太热。年轻与成熟的面孔包裹在西装革履背后,蓝牙耳机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他们如沉默的猎人一般成群走向地铁口又整齐地走出来,他们像是非常精确的钟,准时进地铁,准时进入公司。但钟只能是钟,每天不知疲惫地转动的,时时刻刻为了也许是简单的目标,很少有能够出类拔萃、脱离平凡。东京很冷,人与人之间仅有的交流只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与话筒。东京冷,冷得简简单单,一丝不苟。

 

东京银座

 

东京很热。走进博物馆,一切的关爱都是为了孩子:门票、体验设施、卫生间、中午饭,一切都洋溢着东京的热烈。馆里老者亲切的话语,虽然听不懂,但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得见关爱、骄傲与自豪。东京的热,细微而饱满,热切而真诚。

 

东京国立科学博物馆

 

登上森美术馆的室内仰望台,看着零落的灯光逐渐亮起,闪耀着人们的东京梦:红色的流光恣意奔放着,金色的灯光满怀希望地闪着。我坐在窗台边看着东京热的夜景,吹着冷气。冷与热交替之间,我开始思考东京的热与不热。东京的江户小雨能使人回溯历史、寻觅前朝,看到那饱经风霜的历史,因此而感到悲伤;东京的明治维新能催人奋进、激励鼓舞,不断发展前进,因此而感到快乐。人们的冷漠与热情也会让人感到冷或热。

 

东京六本木展望台

 

真正能够让整个东京都随之波动的是人的情绪啊。大和民族以“物哀”为起点与中华文化分道扬镳,因外物的改变而悲或喜造就了江户小雨的深切体会。把明治天皇当作是精神领袖使近现代的日本人备受鼓舞,掀起了东京热。人们内心的情绪变化虽然微笑,但千千万万的相同情绪组合在一起,就会拥有改变城市面孔的力量。

东京浅草地铁站

 

无奈兮!人生于自然,却以自己独有的情绪改变着自然。自然生人,人改自然,是一个逐渐变得脱离原本的循环变化。东京不太热,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台风引雨,也不是因为迫于无奈的黑船来航,而是人们自身的情绪的改变所造成的啊。人们又是什么情绪呢?我想,可能是菊与刀的一种体现罢了。

 

东京国立博物馆

 

江户的雨渐渐小了,房舍屋脊也逐渐显露出痕迹。大街小巷的人们依次走上街来,或是摆开小摊,或是提水浇花,有的埋头赶路,有的享受人生。清晨的朝露顺着叶子缓缓流了下来,远处传来似近似远的和歌:

“朝出会小雨,蝉寂空明苍满路,谁人掘深竹?忽念愚公数十载,竟能御天移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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