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刚跑进路边的亭子,风就兜着一大坨雨朝我们猛地扔了过来,在这半山腰四面空空的亭子里,虽有数百年的大樟树在头顶庇护,我们也一样是躲不过浑身湿漉漉的命运。
既来之,则安之吧!
放眼望去,山谷里的梯田、古堡都已被雨雾吞噬,隐约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亭子附近的一株油桐树,白色的落花随着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美过飞雪,也让人心疼。
春天,就这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中真的结束了。
我们此时正在尤溪县书京村,这是福建腹地一座大山里的小村落,只有细细弯弯窄窄的水泥路可以抵达。村里看不到几口人,金腰燕正在村中的屋舍和水田之间来回穿梭。燕子衔泥,为的是筑窝育雏繁衍后代,但村里的后辈们大多已经离开,能遇到的几乎都是略显寂寞的老人家。
书京村有两座非常漂亮的古堡式民宅——瑞庆堡和光裕堡。同是清代建筑,均为福建省保护文物。低处的瑞庆堡年代稍近,但石雕、花窗上的一些细节更为精美;若论建筑本身的漂亮程度,则高处的光裕堡更胜一筹。
两座古堡的形制差不多,均为依着山坡而建——前面筑台建屋,四方,是极规整的前后左右层层叠进的院落式,后面顺着山坡修建的阶梯状跑马廊呈圆弧形,从空中俯瞰整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马蹄印。光裕堡的跑马廊和前面大屋的二楼是连起来的,后面还有一座碉式角楼,射击用的枪眼清晰可见,大门也用铁皮和铆钉加固过,显然是为了更好地防御外敌入侵。
想想也蛮有意思,那时候为了御敌,一个家族团聚在一起显得人丁兴旺,如今日子过得平和富足,人倒是散了。
古堡的围墙乃夯土而建,外敷粉白,外加石拱的门框,醒目、气派、牢靠;屋子和跑马廊是纯木结构,屋檐层叠依山而上,上覆青瓦,因古堡前有秧田,后有万千翠竹,远观如乌云涌出碧水,美不胜收。
两座古堡里各自都只剩下一户人家住在里面,算是看护。老人家和我们聊了不少事,既为祖上的阔气自豪,对如今倒也无有抱怨。其实若不是疫情,往常并非这般寂寥——乡村振兴政策推行之后,游客总还是有一些,加上各种宣传文化活动,热热闹闹的场景也是有的。我们见中间堂上贴着的大红囍字还很新,问了一下是不是有族人新婚回来办仪式?老人家笑着说:“那是拍电视,没有人要回来住的”。
确实,这种聚合式的大木屋,除了山风徐徐清凉意,按照今天的卫生习惯和隐私要求,丝毫谈不上宜居。
燕子年年归来还是旧巢,人不一样,人往高处走,不念旧。既然偌大的古堡里住的人少了,小动物就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跑马楼里的地面本也是结实的夯土,如今架不住岁月风雨的侵蚀,也渐渐松散,竟成了很多蚁狮的狩猎场。蚁狮是蚂蚁的天敌,将沙土弄出一个漏斗状的小坑,自己埋在底下,等蚂蚁经过时猛地从地下跃起,然后将其拖入绝望的黑暗。我们还找到一种蜘蛛,尽管不过1/3个米粒大小,却如同被镀锌一般闪亮,像一滴水银,悬挂在屋檐之下。
跑马廊和正屋之间的山坡上,种着很多山茶,花期刚过,花开花落也不知寂寥了几多时光。山里白领绿衫的领雀嘴鹎和红嘴黑袍的黑鹎都是歌唱好手,见我们来了,有了听众,便纷纷过来亮亮嗓子凑凑热闹。我们也满心欢喜,觉得这偌大的古堡仿佛刚刚醒了过来。
雨已停,夏天的风,悠悠地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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